01
“法师?”
酒馆里发出一阵哄笑,张佳乐放下杯子转过身去,那外乡人蹬着一双满是泥灰的旅靴,神态自若地站在一群围观者中间。
“你从哪来的?”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张佳乐在这里算是个名人,虽然年轻,许多人都听说过他的厉害和脾气,不愿意随便打搅他说话。
那自称法师的外乡人转头看了半天,好像才刚刚明白过来这是对自己说话似的,扬头笑了笑:“灰角,听说过吗?”
张佳乐皱起了眉,灰角的名字他也只在传闻中听过,九死一生的疲惫商队带回来的那一边的新奇货物,经常是贵族间最乐于赏玩的收藏品。可百花坐落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西南大陆,每年只有秋季季风到来的时候,毒牙沼泽的瘴气才不会覆盖与烈焰森林之间的唯一通道。眼前才是春季,普通人绝不可能敢于穿越那片象征死亡之地……
只一闪神的功夫,那人已经拨开众人走了过来,巴巴地挤在张佳乐身边的座位上,掏出几枚铜币丢在桌上,和酒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起来。
“您这儿有不含酒精的饮料么?他那是什么?哦,那就苏打水,谢谢。”
被一个满身尘土还不太自觉的外来者入侵了领地,张佳乐不大高兴地攥紧了手中的杯子,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挪了挪屁股。
对方却及时把头转了过来:“我叫叶修,是个战斗法师,你呢?”
“法师吗,可真是个新鲜的职业。”张佳乐满不在乎地笑了,良好的教养没有让他忘记用词的礼貌,但心中的不屑早已经写在脸上。
“哦,听说你们这儿的人不相信魔法,看来是真的了。”叫做叶修的旅者把头转向一边,接过酒保递来的杯子,“那再来一片吐司,呃,不要蜜糖。”
烦透了。
不快的情绪在心中疯长起来,张佳乐渐渐皱起了眉。对方轻描淡写的态度实在让他反感,他立刻认真地纠正起对方话语中的错误。
“百花的人民并不是不信魔法,只不过他们深信,凡是魔法能办到的事情,用自己的双手也同样能办到而已。”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同眼前这个麻烦的家伙多费唇舌!
等到张佳乐终于忍无可忍地从座位上面站起身来的时候,他已经和这位从远方来的法师针锋相对地“探讨”了一个多小时了。
“您未免也太固执己见了,法师先生!”
“确切地说,是战斗法师。”叶修不紧不慢地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饮料,笑眯眯地把杯子放在手边,“我们是彼此彼此啊,枪手先生。”
“是弹药专家,弹药专家!”年轻人终于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冷静和教养,几乎要把腰间的枪直接拔出来,“所以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以百花神的名义,我向您发起挑战!”
这是百花市井间最常见的解决纷争的手段,这里没有上层议会上那些枯燥冗长的劝解和辩论,也没有高等贵族间拉帮结派的阵营角力,个人实力往往是证明对错的唯一方式。
这也是张佳乐所喜欢的方式,简单直接不拖泥带水。
而且他无往不利。
02
可这一次,张佳乐居然败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与他年纪相仿的法师慢吞吞地将那柄一会儿像伞一会儿又像是长矛的邪乎兵器收回身后的时候,兵器尖端的火焰刚刚好熄灭在空气中。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才是最简单的制胜之道啊。”
张佳乐坐在地下瞪着眼睛,用力拍开了对方伸过来表达友好的手。
那个叫叶修的旅人很快在东镇出了名。
人们争相议论着他那柄叫做千机伞的奇特兵器,以及他所带来的那些零零散散的新奇玩意儿,胆大的孩子们甚至抓住他出来闲晃的功夫,围上去央求他讲一讲那些发生在东部大陆的、光怪陆离的传说。
这个时候张佳乐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座矮墙上,恨恨地对着坐在身边的伙伴抱怨:“很了不起吗?反正等他离开了这里,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的。”
他的发小对他过剩的好胜心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只是默默地耸了耸肩膀。
恹恹的情绪很快被打破了,雇佣团的联络人气喘吁吁地找到了他们开小差的地方,仰起头向着张佳乐挥起手。
“浅花,又有新的活计,来吗?”
张佳乐欢叫一声跳下墙头的时候孙哲平从身后叫住了他:“别老是得意忘形,春祭日就要到了。”
“知道了!”
他朝着身后一挥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算了吧,还管什么春祭日呢,这世上能有什么比跟着雇佣团出去冒险更令人兴奋的?
——当然了,如果不算上眼前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的话。
“我有异议!”
张佳乐指着那个带着一脸欠揍笑容的人愤愤地问:“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他?”
“因为,我就是雇主?”
叶修做出一个堪称愉悦的表情,从椅子上站起来,随手掸掉沾在前襟上的烟灰。
“那么合作愉快了,百花最好的弹药专家。”
张佳乐斜着眼睛,再次拍掉了对方伸过来的表示友好的手。
可不得不说,“最好的弹药专家”这样的恭维,在他听来还是很受用的。他看了看仍是那副漫不在乎模样的雇主,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这个包括雇主在内只有五个人的雇佣小队里个个都是高手,用这位亲力亲为的雇主的话来说,因为任务艰巨,带着用不上的人反而是拖累。
他的发言理所当然地引来张佳乐又一轮的侧目,其他的三人倒是没有什么不满,他们对自己的身手都有十足的信心,这算得上是一笔大买卖,少一点人来分羹自然再好不过。
可张佳乐从不在乎报酬,他干这行单纯只是为了寻求冒险的乐趣,甚至时常连入连不敷出也在所不惜。
只是这一次,他们似乎丝毫不用担心入不敷出的问题。
他们从北镇出发,出手大方的雇主主动包下了所有人的补给,张佳乐毫不客气地跑遍了镇上的所有武器商店,用弹药把装备包装得满满的。
“想不到这家伙居然和你一个做派呢。”队长凑过来跟张佳乐低声议论,“你看他穿得那副破破烂烂的样子,起先我还担心他抠得连订金都付不出来呢!”
“我可都听见了。”还有着少年一般面孔的战斗法师原本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抽着他的烟,此刻抬起头来对着窃窃私语的两个人笑了笑。
张佳乐瞪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把背包的封口扎紧,沉甸甸地背在身后。
03
“听好了,不要以为自己身手好就可以为所欲为。”远处的篝火噼噼啪啪响着,张佳乐瞪了一眼自己漫不经心的雇主,把数目多得令人叹为观止的各色弹药包小心翼翼地倒在面前的油布上,就着微弱的光一件一件地细心整理起来。
“叹息峡谷可不是单凭身手好就能来去自如的地方。上山的道沿途有魔兽把守,光是要到达谷口就已经是千难万险,下谷的道路又有迷雾环绕,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而最关键的是……你到那儿是想干嘛?该不会只是为了传说中难得一见的绝壁奇景吧?事先说好,河谷内栖息着上古的巨鳗,惊动了它可不是闹着玩的。”
“惊动?我要的就是那东西身上的巨刺,一共十二根,一根都不能少的。”
“……”
“怎么,怕了?”
“我必须提醒你,隐瞒任务内容是违反雇佣协定的!”
被欺骗的愤怒让张佳乐几乎瞬间抬高了音量,身手敏捷的法师先生反应很快地凑过来,勾着他的脖子捂住了他的嘴。
“嘘——我知道。你们的任务内容只是陪同我到达河谷边上而已,剩下的事由我一个人来做就够了,怕什么?又不会让你们有危险的,况且……”叶修朝着他笃定地眨了眨眼睛,“看得出来你也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不是吗?”
不知是不是对方的话戳中了他的心声,张佳乐的心跳竟然怦怦地加快了速度。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有些恼火地挣开对方的胳膊,把手中绘着地图的羊皮纸狠狠贴在那张招人厌的脸上。
“那你就只管一个人去死吧!”
年轻的战斗法师一点也不生气地笑了起来,把张佳乐用剩下来的油布朝着自己拉近了一点,打个呵欠慢慢地躺了下去。
“借您吉言。”
那张羊皮纸掉在地上,很快便被夜风吹得折了起来。
张佳乐稍微感到了一点后悔。在他自幼所受的教育里,诅咒他人是一种很没有教养的行为。然而他不自觉间做出来的不恰当发言,却意外地被对方欣然接受了,这反而令他微妙地难受起来。
今晚是他守上半夜,另外三人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沉沉地睡着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安静的火堆边发着呆。
不久之后身边的叶修忽然翻了个身,神色利落地睁开双眼:“看在你如此寂寞无聊的份上,不如让我勉为其难陪你聊聊?”
“……”
张佳乐迅速收回了才刚刚产生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内疚,冷笑着看着对方,“前途艰险,您这是害怕得睡不着觉了吗,少爷。”
叶修一骨碌爬起身来,装模作样地四处看了看:“哪来的少爷?”
“见你出手阔气,莫不是东部大陆哪家祖产丰厚的少爷吗?”
叶修无所谓地笑了笑:“哪来的什么祖产,无非是挣完就使劲花,花完再用力挣——穷得吃不上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些不符合年纪的深沉和沧桑。张佳乐的眼神在火光中闪了闪:“你似乎去过不少地方?”
“还不算多,至少百花是第一次来。”叶修把自己的行囊拉了拉,似乎是想要去摸其中的烟草,摸了一下却又停住了,“到处走走,顺便收集些新鲜玩意儿。”
“一个人?”
“一个人。”他抬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总是一个人——比如现在。”
04
他被掀起的巨浪打翻在地上,湿漉漉地几乎抬不起头来,他似乎看见面前的人影被浪花卷了下去,直直坠入水底,又朝着半空中飞了起来。一根细长的尾刺从下方猛地扬起来,瞬间穿透了那人的胸膛。
有鲜红色的液体溅进眼睛来,不知道是水还是血液,无声地弥漫了整个视野。
张佳乐醒过来,荒郊中的晨光有些扎眼。叶修正拿着个水囊蹲在他面前,手指往他的脸上弹着水珠。
冰冷的水渗进眼睛里,他不快地皱起眉头,刚想要骂上一声,队长的喊声就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可真能睡呀浅花,再不醒来可就错过预定的出发时间喽!”
张佳乐愣愣地坐了起来,摸了摸似乎还在发着烫的胸口。
叶修朝他笑了笑把水囊递了过来,顺手替他拍了拍沾满灰尘的后背:“早安。”
张佳乐面色复杂地看了看叶修的脸。
——是这张脸。
他们今日预定的行程是穿越北部的荒漠、到达峡谷下的腹地。荒漠的气候恶劣,如果天黑前走不出去,对他们来说可是不小的麻烦。作为队伍中最后一个起来、差点拖延了全员出发时间的人,张佳乐多少心中有愧,加上梦里的 事让他情绪低落,一直默不作声地走在队伍最前面。
昨夜跟他一样熬到下半夜才睡的叶修却一副精神很好的样子,走在队伍的中间和其他几个人愉快地聊着天。
他的口音和百花的人略有些不一样,用词的方式跟他所讲述的故事一样充满新鲜感。同队的三个人很快就被这样的交谈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稀稀散散地走在后面。
张佳乐走得十分费力,因为负重很大,每一步踩在沙地里都陷下去很深。疲劳少眠以及坏心情让他的情绪异常焦躁。
“喂,风沙这么大,你们几个好歹注意一点!”
身边的几个人立刻敷衍地回应了几声,叶修转头向前望去,张佳乐深褐色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贴在他现下看起来凶巴巴的脸上。这凶狠的表情同他少年般秀气的面孔显得格格不入,组合成一副别致有趣的图景。
“别在意,浅花他总是这样坏脾气,年纪小嘛,就像个娇生惯养的少爷。”队长的绰号叫做狐狸,是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中年人,他冲着叶修眨眨眼算是打招呼,“不过他的人品可真是不赖,而且也厉害得很。你要是见过他用枪时的那个样子,是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见过的。”叶修学着对方的样子把眼睛眯起来,仿佛心领神会般笑了笑。
尽管冬天还没完全过去,沙漠里的阳光还是强烈得刺眼,张佳乐的脸被晒得发起烫来,装作没有听见身后的对话似的,加快脚步专心向前走着。
他们在黄昏的时候抵达了沙漠的边界,叹息峡谷前绵延的山脉在视野里清晰了起来。
天黑之后他们将临时的营地搭建在山脚下,张佳乐又困又累,将背包翻出来匆匆整理了一遍,就着刚刚点起来的火堆躺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风里带来山上魔兽的嘶叫,以及负责守上半夜的老猫略带着紧张地盘弄他拿两把刀的声音。叶修和对方聊了一小会儿,他声音不高,张佳乐听不分明,只依稀觉得似乎是些宽慰人心的话语。
他很快睡着了,并且没再做那个梦。
05
第二天上山的路途比意料中要顺利,并不是他们避开了较多魔兽出没的险要,只不过他们这位雇主的战力明显减轻了队伍的负担。
队中几个人也都听说过叶修正在东镇打败过张佳乐的事情,却没有真正见识过他的战斗方式。穿着并不如何起眼的战斗法师却拥有一把引人注目的兵器,化身长矛的时候能在刺中对手的同时不断擦出他们前所未见光色奇特的魔法炫纹,使得法师那原本就快得瞧不清楚的身影越发像是鬼魅一样。
张佳乐在叶修的面前更是卯足了力气,不甘落于下风。他这次带足了补给,哪怕是为了不辜负自己一路背来的辛苦,也得不要命地把弹药和各式雷炮一股脑儿地丢出来。火光和烟影像是织成了一张网似的,要把前方的对手不分敌我地罗织进去。
叶修用张开伞挡住逼近眼前的巨大毒蛛喷吐出来的毒液,伞件却被蛛丝缠住,每晃一下都异常费力,他高高跃起将身体闪过一个角度,身后随后而至的燃烧弹就正中那束牵出的蛛丝,飞快将那丝束缚烧断。
叶修自半空中顺势将千机伞收回矛形,翻过来整段扎入毒蛛的腹部,百忙之中还不忘回头调侃几句身后的同伴。
“我说浅花先生,你的枪法也太夸张了一点,这是要连自己人也打吗?”
“要点脸,我刚刚可是帮了你的大忙!”张佳乐不甘示弱地喊回去,换了一个弹匣,朝着身体已经缩成一团的魔物补上两枪,“这个算我的。”
“你可真是不客气啊。”叶修并不如何在意地大声笑起来,头也不回地朝着下一个接近的目标迎了上去。
“彼此彼此!”
“哎,我觉得自己好像只是个向导一样……”小云比张佳乐大不了几岁,年轻人好像是被抢了生意似的沮丧着,转了转手中那把根本来不及参战的长剑,“不,我觉得我根本是个多余的。”
“别在意,这位雇主先生搞不好真是把我们当做向导来用罢了吧。”乐得清闲的狐狸笑眯眯地接过话头,“叹息峡谷也没有什么珍奇宝藏,他难道不就是来这看风景的吗?”
这对话落在张佳乐耳朵里,听得他心头莫名火起,回过头来朝着没什么干劲的三个人大声喊起来:“我说你们几个,就不能稍微认真一点吗?”
“……是,是。”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到达了山巅,一如张佳乐对叶修所说过的,通往山下峡谷内的道路弥漫着浓重的雾气,峭壁之下遥远而蜿蜒的河面被包裹着腥味的风吹得时隐时现。
狐狸小心翼翼地站在悬崖边上:“再向下就连我也没有去过了。下山的路太陡峭,河谷又有上古巨鳗,从来没人敢从这里下去。”
“不见得吧?”叶修好像看风景一样从他站着的地方向下望着,顺手摸出胸前装着烟草的袋子,笃定地笑笑,“要是从来没人去过,河谷巨鳗的传言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06
“我跟你一起下去。”
看着几个人忙忙碌碌地固定起向峡谷下方延伸的绳索,张佳乐鬼使神差地做出了以上决定,顿时引来同伴们惊异的眼神。
“这也太危险了浅花,我希望你慎重考虑。”狐狸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地劝告着,“我们的任务内容只是将他送到这里而已,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张佳乐看了他们的队长一眼,并没有立即回答,倒是一边的叶修插进话来。
“他说的对,你们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这是剩下的那部分佣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币,也没有仔细数就摊在几个人面前的地上,“余下的事情就算你们跟过来,也只是拖后腿而已,留给我自己来就好。”
这话恰到好处地起到了反作用,张佳乐马上冷着一张脸不服气地反驳:“我要去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的雇佣任务无关,你也管不着我。”
“那要是这样,我可不能负责你的人身安全啊,小少爷。”
“谁要你负责?再说谁是小少爷?”这称呼似乎戳中了张佳乐的痛脚,他几乎立即蹦起来,“要不要比比谁先到达最下面?事先说好,你可别死得太难看了!”
“哎哟,你用摔的也许会比我快点吧。”
“那就走着瞧吧!”
这一次,就算是队伍里的三个人一齐拉着,估计也拦不住张佳乐下去峡谷的决心了。
眼看着小云趴在悬崖边上,不放心地盯着那段被扯得摇摇晃晃的绳索,老猫面带疑惑地嘟囔了一句:“我怎么觉得,咱们的雇主有点像是故意激得浅花和他一起下去的呢?”
“可真是个坏心眼的家伙啊……”他们的队长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下了峭壁的张佳乐当然不知道同伴们的这些想法,正扯着绳索飞快地向下,并时不时望一眼身边不远处的叶修。他原本身体轻巧,无奈被身后的背包拖累着,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速度明显赶不上对方的。
叶修显然对在悬崖上攀爬这种事颇有些经验,又是有备而来,戴着粗制的皮手套吊在另一股绳索上有条不紊地向下滑着。他明明可以更快,却像是故意逗着张佳乐玩似的,不紧不慢地在下方一点点的地方磨蹭着,还时不时抬头向上看两眼。
“看样子你又要输给我一次了啊,没有约定赌注可真是太遗憾了。”
“混帐,你给我等……”坚硬的石壁很难落脚,张佳乐刚把头扭下去,准备瞪一眼那位出言挑衅的家伙,脚底就一下子踩了个空。被雾气包裹许久的绳索滑不溜手,顺着身体下坠的趋势一下子弹飞了出去,张佳乐只觉得脑子一晕,整个人就腾空起来,后面的话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该死的!
一瞬间他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可身体也跟不上头脑的运作,伸手向上抓了个空,就直直坠落下去。
07
眼前的山石一下子离自己远去,周身被迅速雾气包围,张佳乐的头脑里顿时只剩一片空白。头顶有道黑影像鹏鸟一般飞扑下来,瞬间达到了身旁。下落的趋势骤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搂住了腰,合抱着狠狠地撞上了岩石山壁。
他头晕目眩地又莫名其妙地向下滑了两段,才终于被拽着停下来,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听见耳边那动不动让人恼火的声音响了起来。
“天哪,想不到……你沉得像头猪。”
张佳乐下意识地要伸出手去揍一把面前的人,却发现双臂被紧紧环住无法动弹。
叶修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白,却还挂着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手臂的力气强过张佳乐,扣着对方的腰不让他乱动:“别闹了,真想靠摔的赢我吗?”
“滚……”
张佳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脚仍是悬空着的。他收住说了一半的话,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一眼上方高远的天空,又看了看身下仍旧深不见底的河谷,终于明白过来刚刚对方是在瞬息万变之间救了自己一命。
此时的叶修也什么都没有踩着,他刚刚蹬开岩壁跳下来拉张佳乐,只剩一只手还吊着绳索,此时两个人的体重全挂在他一个人身上,绳索在吱嘎作响中左右摇晃着。
“听好了浅花,我看这绳子大约支撑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再磨两下上头搞不好会断掉。你回头看看旁边——看到你自己下来用的那一根了吗?”
张佳乐扭头看了看正在不远处以一种空荡荡的姿态同样晃悠着的另一根绳索,想了想不知深浅的脚下,忽然间感到了一丝后怕。
“怎么了?”
不等他做出确认,叶修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你仔细看好了,等下我数三个数,就会把你晃过去。我们的机会不多,你可别出什么差错。好了吗?”
“咦,等等……”
“一、二……三!”
“喂!”
身体被一下子向上推了出去,张佳乐一边在心里咒骂着叶修,一边不管不顾地伸手拽向了前方朝自己飘来的绳索。就在手抓出去的一瞬间,他清楚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断裂的响声。
张佳乐猛地回头去看,身后的绳索正好从眼前掉落,叶修那身土灰色的旅装在眼角处一闪就不见了。
“叶修!”
“……干嘛?”
薄雾下面火红的光亮一闪,他听见利器凿开岩石的声响。那人居然还腾出空来回答了他的喊声,那声音落在更远一点的下方,倒是确确实实地停住了。
张佳乐惊魂未定拉着绳索向下跳了一段,不多久就看见叶修。他整个人吊在千机伞撑出的长柄上,兵器的尖端已经尽数没入石壁之中。
“我刚刚好像看见谷底了。”才从死神手底下逃脱出来、现在被迫一步也不能移动的人,这时好像闲话家常那般冲着他笑了,“看来这次得是你赢了。”
他们终于在天黑时分到达了谷底。
08
“你可真敢做啊?”
帮着叶修在后背系紧最后一截绷带,张佳乐忍不住面带怒意地看着对方。欠了不怎么喜欢的人一条命这个事实,让他的内心在矛盾中微妙地不快着。
叶修的脸上倒是恰好相反的愉快:“还行吧。毕竟,谁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同伴在面前死去吧?”
他之前为救张佳乐,抱着他用后背撞上了岩壁,右侧的肋骨似乎是断了一两根的样子,后背更是青紫一片。可他此刻的表情却像是根本毫发无伤似的,动作毫不受影响地穿起了上衣。
张佳乐撇了撇嘴:“我们只不过是普通的雇佣关系而已,你却要把我当做同伴吗?”
“别忘了任务只到崖上为止,既然你非要跟着下来,也只能把你当做同伴来照顾了吧?”叶修说着话挪了挪坐的地方。
天已经全黑,他们在谷底找不到食物,只能就着腥臭的河水吃点干巴巴的面包。张佳乐感到疲惫,也根本没有什么食欲:“不是说好不负责我人身安全的吗?”
“我改变主意了。”叶修眨了眨眼,“感动吗?”
张佳乐终于忍不住跟着笑了:“这算什么?就算你现在才开始拉拢我,我也不会帮你对付那难缠的巨鳗的!”
“放心吧,你只需要来看看风景就好。”
张佳乐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天顶,雾气已经散了,头顶上方两边山线合围的天空正有一些稀疏的星光安静地透进来,更显得入夜后的峡谷异常的宁静安详。
他点点头:“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不错的景色。”
“这片荣耀大陆上,可是有数不尽的景色可看的啊。”叶修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事先藏好的烟草,凑在火堆旁惬意地点了起来。
张佳乐难得地安静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战斗法师脸上映着橘色的火光,眉眼上好像染着旅行者特有的神秘色彩。
“其实偶尔我也想像你这样,去世界的各个角落到处看看……”
“那就去呗。”
张佳乐笑了笑:“不行,我可走不了。”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
叶修也就没有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就比如叶修根本不像是个寻常的旅行者,而张佳乐也根本不像市井间寻常的佣兵。对这些事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也就没有必要特地戳破了。
峡谷内沉寂得好像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别的活物似的,这一晚他们没有人守夜,各自睡得十分安稳。
张佳乐是被饿醒的,他伸了伸有些僵硬的四肢头昏脑涨地爬起来,发现篝火已经熄灭,而原本睡在身边的叶修早已经不见踪影。
他向四处望了望,谷底早晨的雾气不重,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条不知深浅的河流,泛着粼光向前流过。河流的下方传来些异常的水声,让他在瞬间警觉了起来。他在视线的尽头捕捉到一个上下翻覆的模糊的人影,几乎不用仔细辨认就能看出来,那是叶修战斗时的姿态。
张佳乐匆匆拎上背包迎面跑了过去。
09
接近了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河中掠起的那团影子由于过于巨大,反而差点被忽略在视野之外。黑影沿着头顶上方压下来,张佳乐下意识地抽出腰间的枪,向着天空上方指去,冰凉的河水却像倾盆大雨一样猛然扑在脸上,一下子让他的视线模糊了。
他在迷糊中连续扣下扳机,可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子弹全都落空在半途。
“后退!”
叶修的身影几乎紧随着喊声而至,这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严厉。他从脚下沿着斜上的弧度撩起千机伞,伞尖在白昼之下燃起不明显的幽蓝色光焰,瞬间就把张佳乐挡在了身后。
眼前那团黑影猛地向后一缩,伴随着突如其来的落水声,在空中溅起四散的水花。
张佳乐匆匆抹了一把脸,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河水中蜷缩成一团的影子好像传说中的巨蟒一般,是大得超越常人的认知、并非人类的体型所能驾驭的河怪。
它似乎在刚才那一击下受了不小的伤,尽管发不出声音来,长长的身体却异常愤怒似地在水中扭曲翻滚着,带起一个接一个混合着污血的漩涡。
这场景他在之前的梦中见过!
“巨鳗!”张佳乐几乎脱口而出。
“呵呵,是啊。”叶修退后一步垂下手中的兵器,回过头笑了笑,“一下子就让我找到它了,运气还算挺好的。”
“好个屁!”张佳乐忍不住张口就骂。这河怪比想象中更大,而且凶猛,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的枪弹能不能有效地穿透对方看起来又滑又厚的皮肤。枪弹和火雷轮番炸响在河面上,倒是成功阻住了那巨鳗冒头的趋势。
“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
他甩了甩手中几乎被河水浸湿的枪,伸手到身后的背包中重新换了一盒弹匣。饥寒交迫与紧张感让他的手在一瞬间有些颤抖,他不得不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叶修的手却在同时从一边伸过来,压住了他的手腕:“商量什么,说好了你只负责看风景的啊。”
他的脸上沾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血污,笑意盈盈仿佛浑然不觉还身处一场恶战。那脸色好像还是有些不正常的白,勾起张佳乐心底隐约的不安。
“你的伤,没事吧?”
叶修默不作声地摇摇头,忽然用手中长兵点了一下地面,身体已经向后纵深跃起:“来了。”
“喂……”
不等他再说下去,潮湿的腥味夹着劲风扑面而来,逼得他向后退了两步。停息过片刻的巨鳗仿佛发了疯一样猛地将上身探出水面,甩动着长须不管不顾地用脑袋向着两人扫了过来。
张佳乐整个人向后扑倒在地上才勉强躲过了这一下,巨鳗沉重的头颅拍在河岸边,让地面都仿佛震动了起来。
他翻身站起来的时候叶修正身在半空转着千机伞飞扑而下,他恼火地将枪口对准地上缓缓后移的脑袋,带着冷冻效果的冰弹接二连三的射出,一下子减慢了巨鳗向河中撤退的速度。
张佳乐掏出身后的火雷准备再补上一下,叶修却抢着喊了起来:“别动手别动手!打坏了我要的东西。”
这不识好歹的声音让张佳乐一阵气结,抬头一看叶修居然将千机伞的尖端插在巨鳗鳃后的皮肉里,在那滑溜溜的身上站稳了脚跟。
他喊住张佳乐的同时已经又倒提起手中兵器,看准地方朝着脚下的巨怪再次划了下去。
张佳乐这才注意到他手中已经捏了一大把还带着血色的透明巨刺,每根总有半人多长,微微弯起着在阳光下反射出亮晶晶的光。
看来在他来到之前,叶修就已经和这条上古巨鳗纠缠了不少时间,彼此都有些筋疲力尽的迹象。他张大口喘着气,全身早已湿透,而巨鳗的身上也早被划开十几道狭长的利口,向外翻卷出的血肉不停地渗着浓重的红色。
“等着啊,差不多快好了……”
不好的预感却在这一刻迅速加重起来,张佳乐眼看着千机伞的尖头扎进那片黑色的皮肤,他还没来得及喊出那句“小心”,地上的巨鳗便垂死挣扎般猛然扬起了头,扭曲着将叶修摔翻在身上,又翻滚着将对方整个卷起,带进了身后的河底。
10
河水仿佛巨浪一般扑面而来,一下子将张佳乐打翻在地。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简直像是梦中场景的再现。他被巨大的水压拍得懵了神,眼睁睁地看着叶修被抛入天空,巨鳗的尾刺贯穿了他的身体,拖着长长的血痕坠入河底。
张佳乐再也顾不上会不会打坏叶修要的东西,对着河中的黑影发疯似地把枪弹和雷炮接连不断地送出去,他沿着河岸追着水面下阴影前进的方向,将攻击准确地送出,水面的浅层下炸起连绵的水花,直到烟影和雾气完全覆盖住自己的视线,他才不得不停下了攻击。
河面渐渐安静了下来,枪炮声在幽闭的绝谷内不断回响,却掩盖不住张佳乐自己的心跳和喘息之声,他大声喊着叶修的名字,一脚深一脚浅地冲进了河岸边的浅滩里。
水面还泛着浑浊的气泡,张佳乐又抹了一把脸,努力在河水里搜寻着叶修的身影。
河面已经渐渐恢复平静,除了还隐约泛着血光,几乎好像刚刚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的心渐渐沉下去,在悬崖上向下坠落的那一瞬都没有产生过的绝望深深包裹住他。水面就在此时再次产生了异动,巨鳗的尾鳍仿佛挣扎一般自深水下突然撩起,带出叶修消失已久的身体,直直地飞跃过张佳乐的头顶、摔在了他身后地上。
他想也没想地向着河心把子弹飞快地打出去,这最后的一击来得突然也去得飞快。张佳乐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消失在水深处,只留下一滩不断扩散的血水。
他转身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喘着气把满身是血的伤者仰面翻过来。叶修紧闭着双眼,脸色是比刚刚更加惨淡的白色。
太糟糕了,看到对方伤势的一瞬间张佳乐想。
“喂,还听得见吗?”他把额头贴过去,在叶修的耳边大声地喊起来。
躺着的家伙没有回答,他的手垂放在身体的一侧,还紧紧握着那一捆柔韧纤长的鳗刺。
一眼就数明白了,正好十二根。
这家伙还真行啊?张佳乐又气得想笑,他强行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伸出手来拍打起对方的脸颊:“喂——你想不想死?听好了,我能救你,但是你得付出点儿代价,怎么样呢?”
地上的人眼皮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几乎已经听不到了。胸口的血压根止不住,跟着心跳的节奏一股一股地冒出来。
张佳乐有点急了,他皱着眉又不知喊了一些什么,终于恍然大悟地直起腰来。
——可真是废话,管他什么代价,到底谁会想死呢?
“你不说话,可就是同意了啊?”
张佳乐仿佛下了决心,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直贴身存放着的琉璃针,只盯着那透明的尖端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眉心划了下去。
脑子里顿时是一阵眩晕,他闭上眼睛默念那段记得不怎么纯熟的引文。
“天上天,地月地,一念生,万物移。以吾额心血,召汝离散魂。”
不要死,他想,千万不要死。
血顺着琉璃针滴了下去,掉在叶修胸前的伤口上,好像被火焰灼烧了一般腾起一团红雾,争先恐后地钻进张佳乐的口鼻,也迅速修补起叶修那具破损的身体。
地下的人渐渐有了气息,终于慢慢睁开眼,咧着嘴笑了。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已经恢复了一贯嘲讽的语气:“刚刚那什么咒文?你还说你用不着魔法?”
“见识短就不要多嘴!这是百花的蛊术,可不是什么魔法……”
张佳乐被扑面而来的魂火呛得接不下去话来,只有红着眼睛狠狠地瞪着对方。就在刚刚还奄奄一息的战斗法师却恢复了那股子天生一般的促狭神气,抬起手来抹了他一脸血:“我一直觉得,你着急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快闭嘴!没有我,你现在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死人了。”
“是,是。”叶修喘了一口气,神色安定地闭上双眼,“善良迷人的浅花先生,您的大恩我一定铭记于心。”
“……滚你的。”张佳乐忍不住笑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对方还渗着血沫的胸口拍了一把,筋疲力尽地趴了下去,“现在我们扯平了。”
他侧过头看了看叶修的脸,想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叫张佳乐。”
11
张佳乐没有提起过那个蛊术的内容,而叶修也一样没问。他们默契地对这段九死一生的奇遇闭口不提。
叶修身上的伤飞快地好了起来,包括之前在悬崖上摔断的肋骨。等两个人一起回到百花城的时候,除了已经破烂不堪沾满污垢的衣服之外,他几乎已经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再次完好无损了。
“天哪,这可真神奇!你比东部大陆那些不靠谱的圣职者们可还要强得多了。”
张佳乐不屑一顾地看着他:“那当然,你要付出的代价可是巨大的,好好感谢百花神吧!”
“要感谢的明明是你才对吧?”
张佳乐冷冰冰地板着脸:“要不是因为,你为救我而受了伤,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的地步。如果你还要反过来感谢我的话,倒让我觉得浑身难受了。”
叶修只是笑笑,没有再与他多作争辩。他们在百花城北的街市上分别,叶修像个对生命中的一切都充满兴趣的天真儿童,很快融入到当地人的队伍中去,打听起各种见闻。
春祭日就这样如期而至,张佳乐也不得不回到那应该属于他的地方。
然而就在祭典来临的前一天,家族中代代相传的宝物却突然不翼而飞。
在乱糟糟的一团慌乱中,张佳乐揉着微微发疼的额角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你出来吧。”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淡淡地喊了一声。
一个人影从装点华丽而厚重的落地窗帘后应声而出:“我猜的果然没错,从那以后,你已经能够随时感觉到我这个人的存在了。”
一身朴素到落魄的旅行衣装,身后背着他狭长的行囊和从不离身的千机伞,正是张佳乐分别不过数日的上任雇主。
张佳乐直接无视了意外来客提出的话题,紧紧地盯住了对方的眼睛:“离魂珠是你偷走的?你怎么知道跟着我可以找到它?”
“你大概不知道,我可是非常善于打探消息的,那天你念的咒文是什么来着?天上神、地月神、一念神、万生神,高等贵族正是这百花四神在人间的代行者,而你们家族,也就是拥有万生神祭器离魂珠的那一族。也只有你们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才会使用传说中的锁魂蛊,不是吗?”
这么说着,叶修缓步走到张佳乐面前,压低声音把头轻轻地贴近过来:“如果不是你对我用了锁魂蛊,又告诉了我真名,我还真的不太好确认这件事呢,张佳乐。”
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张佳乐瞪着眼睛看叶修:“你要它,有什么用?”
“我说过的吧,我来百花是为了搜集一些材料。”叶修笑了笑,大大咧咧地在身后的卧床上坐了下来。
“如果传闻不错的话,拜你的蛊术所赐,虽然从今往后我的行踪都将受到你的掌握,可是只要寄放着我的灵魂的你不出事,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了。”叶修从怀中掏出一颗深蓝色的宝珠,放在身边丝缎铺就的床单上,“你看,为了答谢如此厚重的恩惠,我特地为你们准备了一个足矣以假乱真的替代品。”
张佳乐不由冷笑了:“还真是够不要脸的。”
叶修不为所动地笑笑:“其实,你们要它又有什么用呢?那颗珠子真是通神的祭器?高等贵族难道真的能够通神?或许我猜的没错,你们所掌握的也不过就是些离奇的蛊术吧?就如同你们百花所轻视的魔法一样,这些其实都不过是为自己谋利的把戏罢了,我说的对吗?”
张佳乐皱紧眉头,没有回答。
叶修看着他眨眨眼,继续把话说了下去:“那颗珠子就好像你一样。与其日复一日地关在贵族的家里做个摆设,倒不如让我拿走,周游世界,再派上点实际的用场。”
张佳乐愣住了,这句话就仿佛是透过对方的灵魂说出的一样,直接敲打在他的胸口之上。他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叶修,在接收到对方笃定的目光之后,终于忍不住笑了。
“其实,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高等贵族、神的代行者,甚至是未来的王什么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从来就不重要。不过,既然生在了这个位置,总有些必须要尽力负责的事吧?”
他先前走了两步,在叶修身边坐了下来:“你说的对,高等贵族哪有什么通神的本领,这一切不过是执掌国家的手段而已。可是,这里毕竟是生出我的地方。作为万生神一支的继承人,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偶尔可以梦见未来的样子。也许,这到底也是神的恩赐吧?”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梦见过这个神佑的国家之覆灭,贵族没落、百花城在动荡中经历一场浩劫。
张佳乐扭过头微微笑了。
“叶修,我走不了啊,至少现在不行。”
短暂的沉默之后,叶修站起身来,神态轻松地站到了张佳乐的面前:“那么很遗憾,只能就此说一声再见了——百花的小少爷。”
面对着这个曾经歪打正着过的称呼,张佳乐一下子笑了出来,他仰起头来看向面前这个一起经历过生死的过客:“不过,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那当然了。”年轻的战斗法师跟着笑了,微微弯下腰来,伸出手掌用力贴住了对方的胸口,像是自语般低声地念叨。
“我的灵魂,可还寄放在这里呢。”
13
叶修再也没有回到过百花的这片土地。
他像是一个短暂而离奇的传说,在人们的印象中匆匆路过。
张佳乐在那里默默地等了他许多年,直到自己被选为新一任的王,又直到百花的那场动乱,高等贵族失去了对国家的掌控权。他摘下了王冠,趁着秋季季风到来之际,打扮得像是年少时遇见的那位旅行者一样,独自一人离开了故土。
他曾经在许多个偶然的夜晚自梦中醒来,寄托于胸中的那缕魂魄仿佛火一样燃烧着自己的身体。他便知道,那人此刻一定又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经历着一段足以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奇遇了。
又是许多年以后,有人见过某位传奇的散人旅者,在霸图的领地遇见了那位名扬四海的弹药专家,据说他们竟以百花神之名与彼此一决胜负。
而那一场比试的结果,至今早就流失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