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张佳乐也没有想到，叶修居然这么认真干脆地答应了。他都已经预备好会一如既往听到对方一句毫不客气的嘲弄，却没想到叶修就给了他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张佳乐瞪着眼睛发了一会儿愣，对面叶修从椅子上抬头看着他的眼神居然温和得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你、你吃错药了？”他局促地松了松手指想要把手收回来，却立刻被人反手重新捞住了指尖。
“吃什么药，早跟你说过了没病不要瞎吃药的啊张佳乐。”
“我靠……”
“你怎么那么破坏气氛啊？”两个人几乎同时嚷了起来。
张佳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俯下身去把同样笑着的叶修抱了个满怀，快乐的心情胀满整个胸口，几乎要溢出来。
他也不知道这样笑了多久，慢慢的两个人的体温都仿佛糅合到了一起，最后听到旁边电脑嘟的一声，叶修抬手摸了摸他后脑勺，说好了。
张佳乐站起来看看屏幕，损失的数据已经分毫不差的理回来了。他看了看列序报告，简直目瞪口呆：“这也太厉害了吧。你们的技术员何方神圣啊快点让我认识一下！”
“咱们，是咱们的技术员。”叶修一本正经地更正，“明天就带你去新基地转两圈看看大家……今晚先把房间搬了。”
义斩分配给张佳乐的房间离叶修这间也不远，张佳乐来得孑然一身，搬个房间也不是什么大事，提上工具箱和新发的制服包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刚进门张佳乐的腿就抽了筋，从小腿肚子一路拧到了后腰，这疼痛来得太突然他把包往地下一扔就喊了两嗓子。
叶修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把人扛住歪歪扭扭地扔在了床上，一边给他掰腿一边忍不住地嘲笑起来：“你可真行啊张佳乐，堂堂的王牌机师，都退化到刚进军校时候那样子了。”
“滚……哎啊我去轻点儿！”
叶修下手没有轻重，张佳乐疼得眼冒金星忍不住想骂人，可疼着疼着心里也不舒服了起来。到地球圈以后的这一年来他体能下降得特别厉害，也不是没有注意过保持训练，只是强度始终够不上，也实在没空专心于此。这两天消耗一大，身体上立刻就反应出来。
那边叶修听他吵着吵着把头埋在枕头里忽然没了声音，抬头拍拍他屁股问：“好了？”
“没有。”张佳乐闷着声音蹬了一下腿，“哎……”
叶修笑了笑，他大概也猜到对方在叹什么气，低头接着捏起来。
张佳乐又把头扭回来：“老叶，你刚进军校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幼校的时候不记得了，刚进荣耀那会儿确实吃不消，一到体能训练简直是死去活来，飞行适应训练还吐。”
“我靠原来你也会吐啊！”
“你没吐过？”
“吐啊！全班都吐。还被教官骂过，说往届的飞行班从来没有这么没出息的，打击死了好吗。”
“呵呵，人家对哪届都这么说，也就你这样的能上当。”
“呸！”
想起了在荣耀的事儿张佳乐又高兴了点。
“转眼能有十年了吧。”
“十一年。”
“记这么清楚。”
“那当然，哥什么记忆力……”叶修停下手看看张佳乐，“你那会儿，头发只有这么点长，比现在还瘦点，不过白多了。”
张佳乐笑了，有点兴奋地把脖子又拧回来一点：“你好像都没怎么变，不过我们那届的人那会儿看见你，总觉得特别厉害特别遥不可及，又跩得不行，特别讨厌——当然后来也一直很讨厌。”
“是你们那届还是就你一个啊？”
“……”被戳破的张佳乐有点不好意思，再次把头用力向后扳了扳，“滚滚滚。”
叶修凑过去按住他后颈用力捏：“行了行了张佳乐，别扭了，一会儿脖子也扭了。”
“我靠嗷——松手松手！”
“哈哈哈！”
两人一直折腾到走廊上响起了宵禁的铃，虽然义斩这边的纪律并不十分严格，尤其基地里几乎没人敢管叶修的事儿，他还是习惯性地站起来要走。
“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虐你。”叶修调暗了室内的光线，回头看看张佳乐，“就当回军校重头再来一遍呗。时间还长着呢。”
“嗯。”
说是长，张佳乐却也知道他实在是没什么时间可以浪费的。
之前的一年对他来说相当漫长，来到义斩之后日子却突然快得跟飞一样。他真的按照刚进荣耀那会儿的学员训练表给自己安排起恢复训练，格斗搏击、负重越野，偶尔拿射击和飞行练习当调剂。
义斩的基地里头跑越野其实没有什么意思，放眼望去就是白花花一片广袤的平地，没什么景致可言，偶尔孙哲平楼冠宁他们会开着勤务车滴滴答答地在后面跟着给他解解闷。如果遇到叶修上天带学员，张佳乐就会在半道上遇见迎面而来的鬣蜥在空中打几个炫技的弧度，压下机身擦着安全高度的底线从自己头顶呼啸而过。
张佳乐强忍着朝空中比中指的冲动，头也不回地继续跑。
他的体能恢复得很快，技术居然也还在进步，除了叶修还是喜欢嘲笑他打架跟挠痒痒似的，连他手底下的小姑娘都揍不过。
“靠，唐柔妹子那也算‘小姑娘’？要拉前线去直接够得上霸图攻舰部队的水准。”
“呵呵，霸图的攻舰部队也没有多了不起的，就他们那总队长韩文清，当年在军校也是哥的手下败将。”
“比的什么，脸皮吗？”
叶修不理会张佳乐在自己的磨练下日益精湛起来的嘴上功夫，帮着他把湿透了贴在身上的汗衫扯下来，再把干燥的毛巾丢在他脑门上。
被蒙着头张佳乐也能感觉到叶修近在咫尺的安定呼吸。刚刚才在隔壁训练室把他打趴下好几遍的人此刻正搂着他的后背帮他擦干身上的汗，隔着毛巾跟他把头贴在一起。
张佳乐乐得享受地整个人搂回过去，并歪过头随意地蹭了蹭叶修的脸颊。
“张佳乐，你这头发能剪剪了吧？”拿下毛巾后叶修随手用指头梳了梳对方散在鬓角的碎发。
“啊？”张佳乐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被揪到眼前、还微微泛着栗色的发梢，“……再说吧，都习惯了。”
习惯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就比如最初他还不能适应两人之间这种无处不在的亲昵，久而久之却习以为常，离得远一些反而会不自在。
六月末的时候，第十区提前进入了持续的高温期，而新开发机型的第一份设计成稿，也终于摆上了兴欣中心层的会议桌。
在此之前张佳乐也来过好多次兴欣这边的基地，见识过了叶修在兴欣的这些新同僚，他也好奇对方到底哪来的这些手段，是撒了多大张网才勾到了这么些五花八门的人才。
对此叶修虽然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却也没有详细地说过之前的那些经历。张佳乐只知道他对建军这事信心满满。
在张佳乐的印象里，叶修似乎还没有过说出口却做不到的事情，这份一切尽在掌控的自信在他身上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从天而降而后脚踏实地。
张佳乐有点惊讶地看着会议桌中心立体成像的局部图纸，他对机械设计虽然了解不多，对战机本身却是无比熟悉的。
“这是双系统啊？”
“嗯，”叶修用电子笔点了点用两种不同颜色标记出来的引擎系统，选中了看起来较为复杂的那一个，“磁力牵引，这将是地球圈内飞行机动系统的一大革新。”
“我去磁牵引！真的假的？”
面对张佳乐的惊叹，坐在会议桌一角的年轻技术顾问罗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眼镜向上推了推：“这个，已经在模拟系统上完成了测试，真正的实体原型还没有完成呢……”
“这……真的能用？”
“不知道，实飞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掉下来了也说不定。”叶修往椅背上靠了靠，毫不避讳地开起了玩笑。
在座的全体人员以张佳乐为首，齐刷刷地对他投去鄙视的眼神。
“磁牵引”的概念，早在几十年前就是飞行动力学界的一大热门——利用地磁场和磁力机械、增幅器的配合，提供取代一般动能的磁能，将机械的运动消耗最小化至接近于零，这个理论初次被提出的时候几乎震撼了全球的科学界。
但是很快，这个概念就被当做了天方夜谭。由于地磁场的不稳定性和磁力易受干扰的特性，想要将这个概念付诸现实，需要背后的计算机程序系统超强的运算校正能力以及机械本身极高的联动反应效率，这样的设计在当时的科学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再者，即便真的能够实现，投入的设备成本与节省下来的一般能源相比，对于一般民航工业来说也是得不偿失。因此，这个理念很快就被人们抛在了脑后。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人类用以对抗星客最好的战机，根本无法依靠传统的能源系统支持地球圈内的战斗飞行。
而眼前的这个机体雏形，正以一种安静的姿态向周围传递着也许只有飞行员能够体会的美感。张佳乐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突然包围了自己，他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叶修，对方也正用含着光采的眼神回视着自己。
“张佳乐，试一试，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