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是说出去了，可真站到台子边上的时候张佳乐才发现自己确实还是有点没底。虽说几千几万米的高空他都掉过，可贴地十几米对飞行员来说却是个更加可怕的距离，更别说现在不在战机上。他望了一眼下面那看起来硬邦邦的地面，短短地犹豫了一会儿。
叶修就站在身后，声音忽然透过头盔的过滤闷闷地传了过来：“怕了？”
张佳乐好像受惊了似地猛然转过身。叶修看见他眼睛里隐约透出来一股子恼火，心里面悄悄地愉快了一下。
张佳乐却撇嘴不屑地笑了，他冲着叶修把手腕抬了一下，绿色的指示灯在空气中划过半圈，然后就这样后退一步、自由落体一样仰面倒了下去。
十多米的距离掉下去根本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张佳乐听到地上一串越来越近的惊呼声，从上方追过来的叶修把头向下探着，讶异的眼神里面包藏着让人看不分明的慌乱。
几年前他似乎也经历过相似的一幕，当时他们之间隔着两个驾驶舱和外层大气圈稀薄的空气，只能通过通信频道听见彼此的声音。
原来当时的叶修脸上是这样的表情——张佳乐恍然地想着，抬了一下胳膊做出了早就烂熟于心的姿态指令。
机械铠的下落趋势骤减，顶着巨大的惯性冲力将他的身体托在了半空中。没有机械的喧嚣也没有能量燃烧的轰鸣，磁引擎在安静无声中精确地执行了它的功能。
握紧的拳在空中划出一道斜向上的弧线，身体也立即随着相同的方向腾跃了起来，简直好像是自己在飞一样。
不知是出于方才生死一线的紧张感还是测试顺利的兴奋，张佳乐的心脏怦怦地加快了速度。
“我靠，行啊你张佳乐！”
叶修的声音从耳机内传来，惹得张佳乐又是一阵得意，操纵着机械铠在空中又晃过一个圈。
“帅不帅？”
“得了吧别丢人了你，没见过世面还是怎么的。”叶修的声音又带上了笑意。
“嘿嘿嘿……”张佳乐实在是太高兴了，根本顾不上理睬对方的嘲讽，不停地变换着动作，身体好像在水里那样自由地漂浮着，而空气的阻力跟水完全不好比，使得一切的行动又更为利落。
“厉害啊，你说以后机械铠都配上这个是不是能空中格斗啊？”
“这个有意义？”叶修失笑。
张佳乐想了想：“哦，没有。”
罗辑的声音又从频道里插了进来：“那个，飞行功能和格斗功能有操作动作上的冲突，这套机械铠是为了测试专门改造过的，如果想要同时满足两种功能，可能要编制一套新的系统，这个我暂时可能弄不出来。”
“……我就随口一说，小罗你不要认真。”没见过这么较真的人，张佳乐有点不好意思，又向上飞了一段在高空平台上停了下来。
叶修走上来帮忙解铠甲，嘴上还不忘戳一戳他：“你说你这个测试做得有什么意思，光顾玩儿了吧？”
“操作感都记在这里了啊。”张佳乐拍了拍自己胸口，发现罗辑正好被叶修的身影挡在视角之外，恶作剧地凑过去用额头用力碰了一下叶修脑袋。
叶修眼睛眨也不眨地吃了这一下，身形都没晃一点，不动声色地拿手在他胸前拍了拍。
之后叶修自己也飞了一圈。他这一趟就中规中矩得多，把战机常用的空中动作都依次分解用了一遍，再说一下自己的意见。张佳乐手里捏着通讯麦克风在通用频道里跟他抬杠，罗辑那边忙着用测距仪记录数据，两位大神完全相左的意见不知道该听哪个的，急得满头是汗。
一套基础动作做完叶修就老老实实飞了回来，脚踏实地后感叹了一句到底和战机还是不一样，感觉意义不太大。
一直在监控室里坐着没发话的技术主任关榕飞终于在通用频道里吼了一嗓子：“什么啊！老子和小罗熬了几天没睡觉就换你一句意义不大啊？”
这声吼得实在太大声，吓得张佳乐和罗辑几乎同时丢掉了耳机。
叶修没忍住，大笑着走过去拍拍罗辑的肩膀：“辛苦了，干得不错。下午技术部门机体放假半天。”
看着罗辑激动得脸红红的样子张佳乐忍不住腹诽，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怎么在年轻人里头人缘就这么好呢？
那边叶修还不忘揶揄人呢：“不就放假半天吗，激动成这样？”
张佳乐一边跟着叶修从索梯上往下走，一边帮着不好意思回嘴的罗辑口头教训教训对方，不远处“北极”的样机在脚手架的包围下安静地泛着银灰色的金属光泽，已经初步显露出完整的形态。
张佳乐的眼角瞥见那还未刷上涂层的机身，仿佛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似的，心底忽然跳出了一丝说不清的焦虑情绪。
没过几天叶修将一张通过多个匿名IP辗转传递而来的前线密电文交到了张佳乐的手上。
信中简明扼要地表达了邀请张佳乐进入第一军飞行部队的意向，并将相关的职务、待遇以及后续联络方式等一一做了说明。
署名是第一军作战参谋指挥官张新杰。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霸图对能用得上的飞行员，可真是来者不拒啊。”叶修无视了张佳乐震惊的目光，颇有些感慨地说。
“来者不拒，你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来者不拒了？”张佳乐咬牙，“像你这样的人家肯定就不能收吧。”
“像我这样的能稀罕那个破飞行队的队长吗？”
“靠，滚！”张佳乐拿脚踹他。
叶修下午还要去兴欣基地看进度，顺水推舟地捡起外套就跑了，留下张佳乐站在原地捏着那张密电文，看着上面“第一军飞行队总队长”的字样发愣。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办不到的吗？
心底升起了一股子不服，但没有一会儿又被高兴给盖了过去，他低下头把后面写的联络方法仔细地背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电文。
确定了前程的张佳乐整个人的精神都提高了一个档次，从早到晚的干劲十足，走个路都虎虎生风，在义斩基地里面招摇过市。
最后连孙哲平都忍不住了，偷偷拉着叶修打听：“你最近都喂他吃什么了？”
“怎么了，我们吃住全在义斩，可绝对没有开小灶啊。”
我操好意思吗？孙哲平腹诽两句，冲着张佳乐上蹿下跳的背影撇撇嘴：“那他能跟吃了兴奋剂一样？什么好事儿？”
“……秘密。”
“滚吧你。”孙哲平给对方肩膀上一拳头，“难怪张佳乐受不了你。”
叶修笑着往旁边让开一步，没再接话。
不过，张佳乐想回前线这事，在周围的人里面也不算不上什么秘密了。到后来连义斩的那些个飞行训练生都发现了他的不寻常。
“前辈是不是要走了？”
张佳乐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还不急，得等北极试飞完成之后。”
“为什么呀？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年轻人的脸上纷纷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张佳乐瞬间就有点扛不住，可是他又没法把自己复杂的经历一点点解释给他们听。
“我本来也是前线下来的嘛，休整了一段时间还是得回去的。”
这话说的倒也不算错，可是听众们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理由：“那孙指导不也留下了吗？”
“他……他这不是留下来陪你们吗？”
“他不行呀！”
“那为什么不是你留下来啊？”
张佳乐在七嘴八舌的围攻下六神无主，一抬头忽然笑了：“哎……”
“我怎么不行了？”孙哲平板着脸站在人群背后问。
一听见这声音训练生们条件反射似的哗啦啦全站了起来，打了个招呼之后立刻作鸟兽散。
孙哲平还是有点不甘愿，扭过头又问旁边的叶修：“我到底怎么了？”
“你有老韩之风啊。”叶修一本正经地回答。
张佳乐已经笑得趴在桌上了。
心底有些什么随着笑声失落了出去，晕乎乎间叶修在他身边坐下来，斜过身子往他肩膀上靠了靠。
张佳乐到底没把这些微小的情绪在心里放太久。
北极的样机终于打造完成，而试飞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叶修特地向后勤申请了一批实弹，在试飞计划里加入了地标攻击项目，整个基地清场给张佳乐做实弹测试。
张佳乐上一次操作火炮席还是和林敬言试飞光河的时候，久违的机舱空间让他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兴奋起来。他的风格还是与最初别无二致，弹药像流水一样倾泻出去，精准地重复覆盖住同一个目标，炮口打出去的震动仿佛都能顺着操作杆传递到手心里，映衬着他逐步加剧的心跳。
真是败家啊……
叶修看着弹仓指示由衷地想。
着陆的时候叶修坐在前下方的座椅上朝后打了几个常规的确认手势，熟悉而陌生的动作让张佳乐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想什么呢张佳乐？”
他回过神来，看见机舱盖已经打开，叶修从前排的座椅上扭着上半身朝后望过来。
张佳乐解开座椅固定带站起来，摘下头盔扯掉氧气面罩，将上半身向前用力够过去，紧紧地搂住了对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