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乐就这么从林敬言那儿赢了一百块。
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数目，可这毕竟是人生头一遭的喜事，张总队长捂着那张簇新的联盟通币偷偷高兴了好久，才拿去买了一堆糖果零食在飞行队里四处分发兼炫耀。
空港就那么点大的地方，这事不出一天就让分管军纪的张新杰知道了，毫不客气地把两位前辈逮起来严肃地批评了一顿。
林敬言自然是有苦说不出，张佳乐倒是态度良好、认真反省。当然，临了还给张参谋塞了两块糖。
“……”张新杰手里攥着两块糖，认真地考虑起是不是要把张佳乐单独留下来，再教育一遍贿赂长官的严重性。
当然，张佳乐对此事的严重性浑然不觉，他最近一段时间心情实在太好，走路都像是要飘起来。伪月II上本来重力就小，林敬言看着张佳乐在前面蹦跶那架势，都担心通道的天花板。他想不明白对方怎么就那么高兴，不就是打赌赢了一百块吗？
眼下这段时间前线的战事稀松，联盟也没什么大新闻。除了张佳乐打赌赢了这一件，也就是北极样机要上天的事了。可炮架型的样机试飞，毕竟和他们这些开歼格的也没什么关系——想到这里林敬言看了看张佳乐的背影，又觉得有些惋惜。
北极的试飞果然和伪月II没什么关系，样机将直接运往伪月I的研究站，而试飞任务分配给了伪月III上第四军的正副队长。
只不过有一样——样机计划上天的日子，正是伪月I和II的临近点，介于伪月I本身的军力不足，冯宪君大笔一挥，把护航的任务分配给了第一军飞行队。
接下命令的张佳乐自然有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小得意。样机护送虽然称不上是什么高难度的任务，可毕竟也是一道极其重要的程序，联盟会把这个任务分配给第一军，足以证明第一军飞行队近来实力上的发展。
张总队长热情高涨，亲自点好了当天的部署，又因为战事实在是太闲，还抽出空来跟林敬言认认真真地商量了几次，定好了万无一失的行进路线。
可也正是因为战事实在太闲，两人都算漏了护送任务里本该是最重要的那一环。
——敌袭来得太过突然，绕过了伪月II的防守线直奔护卫舰队所在之地，像是蛰伏多日后蓄谋已久的爆发，铺天盖地。
张佳乐是真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和兴欣的运输舰在大气圈边缘汇合，张佳乐在舰桥的通讯屏幕上才刚刚看见叶修那张久违的脸，雷达席上就传来了紧急热源警报。
舰体的震动把张佳乐一下子摔出去好几步，他抓着身后的防护杆稳住身形的时候荧幕通讯已经中断了。炮火把母舰和兴欣的运输舰隔开，使得他们一时无法判断对方的状况，但通讯中断前对方舰上的受损警报确实已经清楚地传达到了这一边。
格纳库舰的舰长是第一次担任独立作业总指挥，明显在指挥上经验不足，白着一张脸站在指挥席上做不出一点反应。林敬言的出击请求接到了舰桥上，张佳乐也顾不上越不越权了，爬起来抢到指挥席旁边接过话筒：“出，都出！我马上就过来！”
就这一句话，竟然听出来自己声音也抖了，张佳乐又扭头冲着舰长吼了一句：“慌什么，护卫舰已经上去了，叫格纳库开舱啊！”
看着对方如梦初醒的脸，他有一瞬间后悔起自己之前提出的，在此次任务中启用一批新人的建议。可此时也没机会多想什么，他打开腕上的终端，匆匆跳上了通往格纳库的升降机。
张佳乐是最后一个出舱的，一摸到雪狼的操作杆他的头脑就冷静了许多。突袭只在护卫舰队里造成了极其短暂的混乱，此时两艘护卫舰已经一左一右地挡在了兴欣运输舰的前方。运输舰的侧舷受了轻微的损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在交织的炮火中仍悠闲地停泊在原地，就仿佛此时舰上的指挥官本人一样。
机上通讯已经完全接通，叶修的声音正在指挥官频道里和母舰总指挥不紧不慢地公然调侃着。
“我没看错吧，刚刚舰桥上那个是张佳乐？你们这不是坑我吗！不知道他常规任务碰上敌袭的几率是全联盟最高的吗……”
面对着这无凭无据的栽赃，对面的指挥官却似乎被忽悠得说不出话来。张佳乐又好气又好笑，扯着嘴角骂了一声“有病”，便拉开操作杆朝着运输舰的前方飞了过去。
越接近目标方位心就越往下沉，星客像是有目的而来，明显把火力都集中到了兴欣的运输舰上，舰炮被友军的护卫舰逼退在有效射程之外，便有战机从死角里零星地扑过来。
火力的密集程度让张佳乐只能全神贯注地躲避前方的袭击，甚至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击。之前在心中隐约形成的担忧逐渐鲜明起来，他极其艰难地将逼近运输舰舰桥的一架敌机打得偏出轨道之后，便操作着雪狼将自己掩藏在友军护卫舰的阴影里，匆匆向运输舰发送出通讯请求。
叶修眼下的状况，其实远没有自己在指挥频道里的语气那么轻松。张佳乐的请求接入舰上的时候，他刚刚下令卸除全舰物理弹药，并打开能量屏蔽。
运输舰不论是机动力还是火力系统在遭遇战中都形如摆设，唯有防御系统勉强够看，在眼下的火力攻势下却也支持不了多久，叶修忙着向伪月II上要增援，面对通讯请求下意识地摆摆手：“不接不接。”
“这个……”通讯席有点为难地提醒，“张佳乐上校的识别码有通讯优先权。”
听到张佳乐的名字叶修愣了愣，俯身过去按下了应答键。
一瞬间对面那熟悉的声音劈头盖脸就传了过来：“你是不是傻了啊愣着干嘛呢！没发现这都冲你来的吗？退啊！”
这一声吼在声讯系统里格外响亮，舰桥上一众兴欣的新兵，还真没什么人见过有人敢这样和他们总司令官说话，一时间目光都齐刷刷地朝着指挥席望了过来，却发现叶修原本严肃的脸上忽然带上了点诡异的笑。
这是阔别已久之后他第一次听到张佳乐的声音，对方一如既往的火爆脾气让他即使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也忍不住地高兴起来。
“哟，看不出来，你也有点眼力见了啊？”叶修笑了笑，仿佛已经能想象出对方此时恨不得冲过来揍自己两拳头的那个表情，“退不了，能退早退了——动力引擎打坏了，就第一下突袭那时候。”
对面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声音再次传过来的时候已经沉稳了许多：“北极呢？”
“好着呢，在舱里，包得严严实实。”
“能撑多久？”
“那可要看你们的了。”
“嗯。”
张佳乐轻轻吸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抬手切断了通讯。雪狼耀眼的机身从遮蔽点不动声色地滑出，朝着阵前压了上去。
这来去匆匆的对话把舰桥上的人都说愣了，通信席看了看中断的信号标志，又回头看了看叶修。兴欣的总指挥正翘着腿坐在指挥席上，不紧不慢地敲打着座椅扶手。
“下面怎么办？”
“也没什么能干的了。做好逃生准备，然后等着吧。”叶修低头扫了一眼自己通信终端上的时间，又抬头望向屏幕，“有好看的了。”
二十分钟，他在内心算了算——这是本舰能源屏蔽的支撑极限，也是歼格型的补给极限，同时，更是目前位置上、伪月II的增援能到达的理论最快值。
究竟哪一个会更早到来？
增援没有来。
张佳乐望着主机能源的红色警示标记只想骂人，他的物理弹仓已经见底，机体动力也已经跟不上操作。刚刚如果不是林敬言替他从侧面打爆前方的流弹，驾驶舱前的装甲可能已经被正面击穿。
“第三军怎么回事啊！玩呢？”张佳乐隔着通讯频道往母舰舰桥吼。
那舰长跟他其实是平级，可气势上面输了一大截，被吼得都不敢大声回复，支支吾吾说在催了。
张佳乐知道吼他也没用，可眼睁睁看着后方运输舰的能量屏蔽暗下去，他根本压不下心里的火。这样打根本不行，有己方的护卫舰在，对方的舰船火力过不来，可战机太灵活又拦不住，运输舰不能动，没了能量屏蔽简直就是摆着固定靶给人打。
林敬言催着他回舰补给，可张佳乐知道自己不能走。
“老林你先回去。”他咬了咬牙，把雪狼拉到运输舰舰桥的正上方停住，抬手把动力能源全部切进了能源弹仓。
“我靠你疯了？”
“没疯！赶紧走赶紧走，补给完了来换我！”张佳乐嘴上应着，手底下硬是把光弹打出了炮架机的气势，光幕织出一张网，瞬间将运输舰遮罩在了身后。
能量屏蔽消失的那一刻舰桥上曾有过一阵短暂的绝望，在张佳乐的光幕挡下前方的攻击时又被惊叫代替。一直稳稳坐着的叶修终于在此时站了起来。
“打开着舰台。”他抬手解下身上的军装外套，露出其下穿戴整齐的飞行服来。
“全员准备弃舰！”
仿佛应着这一声命令似的，荧幕中心的雪狼被前方的爆弹击中侧翼，折了一个方向、迎着舰桥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