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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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教师Reborn|山狱

引、
他是将来要继承这个家的人,用不着给他多余的亲情——我第一次对着还在襁褓里的隼人笑了之后,父亲用冷漠的语气郑重其事地警告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站在背光的窗口,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后来那个夏马尔站在并盛校舍的走廊里半带戏谑地问我,毒蝎子啊毒蝎子,你真的是冷漠残酷人如其名吗?
那时走廊两边苍白的墙壁上没有半点阴影。
我无处藏身。


一、
我闻到熟悉的烟味,下意识转身喊隼人。
山本武不声不响站在身后,惊出我一身冷汗。
忘了他们抽一样的烟。
“你吓我一跳。”我诚实地说出来。
这种时候,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眼前这个人——他就站在离我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我抬起目光刚能看见他下巴上的疤痕。
“就是这个吧?大姐。”
“什么?”匆匆仰头去探寻他的眼神。
“狱寺瞒了我这么多年的事情——就是这个吧?”他神色自如好像闲话家常,只眼睛里隐约有血丝,一如既往双手插在裤袋里耸起双肩的姿势,撑起背上那把跟他形影不离的日本刀。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在这事发生以前——我猜得出那时隼人是带回了秘密,却一直不曾了解其具体的内容。
直到山本武的父亲彻底失去了消息。
“怎么了,好歹你是他姐姐耶。”
山本笑起来,不动声色拿言语敲打我。这么多年的黑手党生活让他的城府愈深,他的脸上仍旧保持着最初那种无邪气的笑容,然而不再有人能轻易将之看懂。
我也笑起来。
“你觉得我和隼人是那种无话不谈的亲人,嗯?”
他不再回答,看着我的眼神有瞬间犀利。
三年前我和他之间也出现过类似的场面——那后来我们发生争执,他当着隼人的面指责我不顾对弟弟的亲情,我想也没想对着他的左脸颊甩了一个巴掌,让那儿肿了一个多星期。
而这一次的状况却没有维持太长时间,隼人的出现打断了我们的僵持。
“山本。”他站在走廊拐角处,声音控制在刚刚好的音量。
山本的眼神滞了一下,他转过身去。
“狱寺。”
他们坚持叫着对方的姓,那么多年。
“我有事找你。”
“……哦。”
“别笑了,像个笨蛋似的。”
一瞬间,山本的背影在我的视野里微微垂下了肩膀。
“可不就是么。”他低声回应。
他们从我的身边走过,狱寺扭头喊我一声大姐,脚不停步又把视线移开。
他已经不像少年时代那么惧怕我,只是见到面时仍无法应对自若。
我无奈地笑一下朝反方向转过身去,背后忽然又传来他的声音。
“大姐,你休息一下吧。”
一瞬间像被提点了似的,无比疲累。


二、
那场葬礼并没有一丝的盛大。
我在隼人向墓穴里投下花的瞬间蹲下身不停干呕。山本从背后伸出手来,牢牢扶住我的肩膀。
彭哥列家族在首领的死讯传出后瞬间便支离破碎,Reborn先他一步离去,守护者四散各地,联盟家族早已各自无法自保。
风雨飘摇。
那天晚上隼人喊了我“姐姐”——自从第一次用后被我骂了就再也没有用过的、小孩子撒娇式的亲昵称呼。他拉住我的双手埋下头去,眼泪掉在我手背。
他的身体还在本能地抗拒与我的接触,但那时的他需要一个可以让自己依靠着的对象。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次,我所站之处成了他唯一可以诉求的方向。
已无法是他的十代目,更不能是山本。
他在从意大利归来的途中听闻山本一个人前往中国的消息,一念之差改换了自己的行程。再回来时面对的已经是彭哥列十代冰冷的遗体。为此他将错责全部归咎于自身:他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信仰,只为了一直想要摈弃的那一点私心。
“那不是你的错,隼人。”我说,“不是你的错。”
那时候的我终于开始怀疑父亲当初的决定,为什么我们从最初就没能教给他感情的纯然无辜。
从隼人的房间一出来便遇见山本武。他靠墙坐在走廊的一边无声地抽烟,身边落满烟蒂。我停步下意识皱眉,他抬头看见我,说声抱歉掐灭手中的那支。
“你出来啦,大姐。”他笑容中带有疲惫,“这样能不能换我进去?”
我想都没想便摇头。
“他不能见你——尤其是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们再次用视线僵持,最后是他先笑出声来。
“你知道么,”他利索地站起身来,拍拍西装裤上沾染的灰尘,“至少你已经为自己证实了爱情的勇敢,但他却连相信的机会也没能有过。”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越发地惹人讨厌。
沉默间他又向前走近一步。
“打个赌,如果现在不让我进去,你一定会后悔终生。”
说罢他一反常态带点粗暴地把我扯开一边,赤手空拳去敲那扇厚重坚实的门。歇斯底里的撞击声在走廊的尽头回荡出可怕的巨响,一如敲门者的眼神般骇人。我下意识想要阻止他,却双腿发软无法挪步。
你忘了在中国说过的话吗,狱寺!放弃了吗?不想活下去吗?
他的声音因为烟熏和疲惫而沙哑着,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固执的力量。
你知不知道我想!活下去——跟我一起活下去狱寺隼人!
这疯狂的吵闹中门竟突然打开,隼人赤着脚怒气冲冲站在门的里面。
他似乎打开了窗户,穿堂风在门开的一瞬间灌进走廊,夹杂着骤雨前浓重的湿气,吹得我双眼一阵迷离。
“吵死了!你这个混……”
我转回头去找寻那消失的后半句,却只见他们在我面前狠狠地拥抱亲吻,旁若无人。
我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
一场赌,我输给那个叫做山本武的男人。


三、
隼人重新叫我大姐,他提着常带的手提箱站在小石子路边,一丝不苟的着装。最近他时常这样,我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
“又要去了吗?”
“嗯,应该就是在最近了。”
最近几年家族中常有人把狱寺隼人称作“彭哥列的头脑”,不再有人记得他年少时候的毛躁冒进,更没有谁知道造就那头脑的是怎样沉重的包袱。
时间、地点、人物、计划书,一切事务的交代,他早已在默默计算着时间——也许那是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的漫长等待。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结果还是做了那样的选择……
——那么其实,你也早就知道了结果,不是吗?
所以隼人,那不是你的错——如果未来不可改变。
“那么我也出去了,风太还在等着。”
“……嗯。”
他忽然低头伸出手来拥抱我。我下意识抬起双臂扶住他后背,才注意到他的手臂竟然如此有力、而且身高已经超过了我。
这才是我们之间第一次的认真拥抱——从最初那么小的孩子,恍然已二十多年。
“你不会有事的,大姐。”松开手后的隼人笑容里竟有些许释然,“请走好。”
再见面时已经是久违的那个少年,仍不知自珍弄自己满身伤痕。
山本是在隼人之后被换走的,听Reborn说之前他被十年前的隼人狠狠抽了一个耳光——心底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意丛生,让我不禁有些惋惜错过了那精彩的一幕。
我给少年的隼人当家庭教师,要忽略近十年的光阴并不容易。他恢复从前的笨拙可爱,经不住刺激时总会轻易间暴跳如雷,让人忍不住想出言逗弄;但话一说重他总露出似乎受到伤害的表情,我想起他这十年间的种种,又于心不忍。
训练的进度不佳,我和隼人都不痛快,就连吃饭的时候他也离我远远一个人坐着。
山本偷偷来看他的训练被我逮个正着。改天四下无人时我拿话揶揄他,他竟一脸无所谓,没有丝毫不自在——知道隼人的身世时他也是这样的不为所动,让我明白他原来是从那么小开始就已经看不出深浅。
“狱寺的话,没问题的啦。”
说着这话的少年山本神色里是纯然的自信满满。
“话别说得太早。”
三年前你为了替他挡下对手的突袭,在下巴添上一道伤疤,那时你对他的信心去了哪里?我对你说我的弟弟不用你做多余的事,你是不是还指责我不顾念亲情?
忘记了吗?
哦不,你还未曾知道过。
心里不自觉生出优越感,我问他想不想知道十年间他和隼人间发生了什么事。
“不想。”
他回话斩钉截铁,笑得干脆。
一瞬间给了我他永不可能遭受挫败的假想。
“狱寺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吧——突然间和气起来了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他抬手抓一抓头发,苦恼地仍是笑笑。
“想知道?”
“不想呢。”


四、
之后那段日子的记忆太过单薄了。
无数的战斗。
重复的破坏、血和伤口。
到最后印象里只剩十四岁的隼人静静站在我面前。
“我会成为出色的守护者给你看的,所以大姐,再见。”他的眼神里还残留着被我用话刺到时的倔强。
烟雾起来的时候我看见十四岁的山本回过头来的笑脸,忍不住在心里说加油吧臭小子你的路还长远。
你们所预见了的十年由现在开始,而他们的已经终结。
从今往后,迎向未知。
“欢迎回来。”
我对着二十四岁的狱寺隼人和山本武。


终、
暴风雨就要来了
你是否有关好阁楼的小窗
雨点打湿了我的肩膀
浸透你衣裳
朱利安捧着书坐在地毯上轻轻唱刚学会的童谣,窗外的风把玻璃吹得一阵乱响。
朱利安的脸长和隼人长得有些相似,鼻子小巧。第一点雨敲打在窗户上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看我。
“呐,妈妈,舅舅今天会来吗?”
只是短短一句话的时间,雨声就淹没了听觉。
“难说啊,这样的天气……”我拉住朱利安的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可是阿山说,这是他和舅舅的天气哟。”
门外有车喇叭响了两声,我牵着朱利安从模模糊糊的窗户看出去,有两个人影挤在同一把伞下,在风中走得歪歪斜斜。从车到家门口这段毫无遮盖的空地上,这唯一在移动的影子仿佛成了所有雨点集中攻击的目标。
“哇,好惨哦。”朱利安说。
我忍不住笑起来。
“是呢,好惨哦。”
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距离那时已经十年了呢。
这个叫做狱寺隼人、遇到不好意思的事情时就喜欢没完没了地凶别人的你的舅舅,第一次把还是婴儿的你抱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通红通红的;那时这个你老是阿山阿山叫个没完的家伙就在旁边哈哈大笑着——那之前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和妈妈还总是见面如同仇敌。

转瞬又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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