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兰A-Z 26题之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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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丈夫是在战后不久结的婚——他从前线回来以后就转业,投入战后的城市规建工程相关的工作,我们靠着他不菲的退休金和新工作的便利,在郊区一处偏僻幽静的地方购置了一套别墅式的房子,整个区的环境很好,管理也很到位,唯一的不足就是离市中心太远,所以没什么人住——搬过去两年多之后,周围的几间别墅也就只有隔壁的一家挂上了名牌,而且主人看起来也并不像在此常住的样子。
大战后PLANT虽然是胜利方,但在经济和物资损失以及城市遭到的破坏方面情况不比联邦好多少,所以我的丈夫整天忙碌,到新邻居出现一个多月以后才终于抽出时间来,决定陪我一起去上门拜访。
结果自然是落空了。
差不多半年以后我才在一个人散步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这家的主人——或者只能说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他背影挺拔地面对着大门一直站着,似乎是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因此我上去打招呼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崭新的电子钥匙从手上掉下来,然后又带点慌张和不耐烦地弯腰去捡起来,才匆匆地转身回来寻找招呼的来源。
他的脸很年轻,头发是整齐而漂亮的银色,身上虽然只穿着极为普通的便装,却透出来和我丈夫穿着军装时类似的端正而肃穆的气质——当然,比我的丈夫更年轻英俊些。
我早准备好了和邻居的会面,所以顺理成章地照着门牌上的名字打了招呼。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有些慌张地扭头看了一下门牌,犹豫了片刻之后回答说:“哦,不——我姓玖尔。”
事后玖尔先生有请我进门去坐,可惜房子里并没有可以招待客人的东西,甚至是连喝水的杯子都没有;索性的是我在散步的时候在小区外面的便利店买了几罐饮料,于是拿出来喝。
玖尔先生对此显得很不好意思,甚至向我道了歉——看得出来他的个性并不怎么乐于和陌生的人接触,但在谈话的时候仍然保有很好的修养和耐心,如果这不是因为生活经历的历练,那么至少也证明他是个很有家教的人。
新邻居家的房子装修得不怎么豪华,只有最简单的涂刷和基本的家具,看样子他果然并不在这里常住,也可能甚至根本不住这里。唯一生动些的是墙上挂着的画,不过竟然不是寻常的装饰用画,而尽是些五颜六色线条的图纸。
问起来的时候他回答说是一些新款的MS的结构图。
这些东西在我丈夫订阅的军事杂志上也经常会有,只是能把它们像这样放大了挂在墙上的,一定是很感兴趣的人。
“不是我感兴趣……”玖尔先生皱了一下眉,忽然间转换了一个说法,“我以前是MS的驾驶员。”
“啊……真是了不起呢!”我有点惊讶,“我的丈夫一定会羡慕您的,玖尔先生——他总是说一直以来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够驾驶MS上过战场。”
我的新邻居仿佛有点惊讶地挑了挑眉毛,隔了一会儿脸色并不是十分愉快地回答说:“您的丈夫是幸运的,夫人。”
那天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玖尔先生似乎着急有事情所以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离开的时候开着很有名气的昂贵跑车。
一点也不像是会住这种房子的人——这是我和邻居第一次见面以后得到的结论。
晚上快睡觉之前丈夫才回来——他似乎越来越忙而且疲累——我跟他说了见到新邻居的事情他也没怎么上心的样子。
“玖尔?”他似乎稍微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困得不行地闭上了眼睛,“哦……”
到后来我碰见玖尔先生的机会慢慢多起来,因为逐渐了解了他通常来的时间——他还是一直很客气地叫我“夫人”,但总算是有一天对我说:“您可以叫我伊扎克,夫人。”
我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当我的主妇,也不太爱关心什么新闻啊国家大事啊之类,因此一直到后来“伊扎克·玖尔”这个名字成为了我丈夫在饭桌上闲谈时都避无可避的话题的时候,我才了解到我们这个邻居真实的身份——当然,这也都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我开始管玖尔先生叫“伊扎克”之后没多久,他有一天离开的时候忽然看着房门前杂乱一片的花圃问我。
“您有种花的经验吗,夫人?”
我回答说有的——事实上结婚前我在娘家经常帮着母亲照顾花草,她很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即使是在战争最激烈的年代也没有放下。
“我打算在门口这里种上两株八重槿,”伊扎克看起来总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没有什么时间照料,您有空的时候可以帮我看着一点吗?”
“八重槿吗?”我有点小小的惊讶,那是月球上才比较常见的花,在如今PLANT的市面上是很少有的,因为两个地方的人造气候不太一样,听说很难打理,“我没有种过,不过倒是可以试着种种看。”
“啊,谢谢您,夫人。”伊扎克略微有些紧张和严肃的神色放松下来,属于青年人的脸上露出好像孩子一般的欣喜表情。
“我把私人手机的号码给您,有什么状况的话请一定和我联系。”
于是第二天花就送到了——伊扎克把两个花盆小心翼翼地亲自从车上搬下来,从头到尾都细致得不像他平常给人的感觉。
尽管很少出现也从来不在这里住,伊扎克确实是很认真地在打理这个房子,一般来说他总是抽空来亲自打扫,偶尔也会搬一些新的装饰图回这个家,在雪白的墙壁上寻找合适的位置自己钉上钉子挂起来;或者听从我的建议在落地窗前加上深蓝格子布的窗帘,在客厅的中间摆上玻璃茶几,或者在玄关的入口处装上别致的拉铃之类——尽管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来一下,站在房间里发一会儿小呆,甚至只是把车停在门口看一下种好了以后的八重槿;我曾经几次想要邀请他到我家来坐坐,再尝尝看试做的小甜点,也都被客气地以没有时间为由拒绝了。
总之我也不是没有奇怪过他的这个行为,有时候觉得就仿佛小孩子在扮家家酒似的,在自己真实的家之外建另一个理想的家,或者又好像在为了什么即将到来的事情做准备。
我总想起来他的门牌还是没有换成正确的名字,但也不好意思提醒——到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八重槿长得不错,第一年开出的花非常漂亮,伊扎克甚至很高兴地买了礼物来感谢我;我也蛮喜欢见到这样美丽的花,所以第二年的时候又加种了两株——结果到了开花的时候竟然和之前的两株是不同的颜色。
到后来开得最茂盛的时候我在那家门口发现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虽然说奇怪,也没有给人什么危险或者可疑的感觉——我出门拿信箱里的报纸时看见的他,起初只是站着远远地看着玖尔家门口的八重槿而已,到后来索性很感兴趣地跑到花圃门口蹲了下来——之后我打开了门跑过去。
“您喜欢这花吗,先生?”
他有些被吓到似地回过头来——这个反应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伊扎克的时候,后来我才猜想,那两个人也许都是出于近乎本能的机警而并非心虚。
“唉,是的。”他的眼睛很漂亮,是类似祖母绿的颜色,当中的神色很诚恳而且坦然,“长得真好——它们让我想起了曾经在自己家门口种着的花。”
“您家以前也种八重槿?”
“是的,以前在月球基地上的时候……”他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来——身材细长而高挑,不过并没有给人过分瘦弱的感觉,“我的母亲很喜欢八重槿,那个时候我们还有种出过其它的好几种颜色——好像大红、桔黄、淡黄甚至是深蓝。”
我猜想那一定很好看的颜色,就像眼前这个很好看的年轻人的头发。
“就如同您的发色吗,先生?”
“啊,差不多的。”他微笑起来,很温和的笑,“不过事实上比较接近我母亲的发色。”
“那您的母亲一定是个美丽的人。”
“是的吧。”他仍然笑着点头,“不过她很早以前就过世了。”
他的脸很年轻,看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的年纪,但是笑容里面却带着一点经历过众多事情沧桑感——和伊扎克倒是有点相似的。
我难免觉得有些可惜:“这家的主人总是不在,否则我倒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他一边说着“那真是可惜”,一边扭头去看房门口的门牌,然后忽然愣住了转回头来:“这家的主人……姓萨拉?”
“啊,不是的——实际上是姓玖尔的,伊扎克·玖尔。”
陌生访客的脸上迷茫了一下,又扭过头去看了那门牌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对我说:“没关系的,您有什么办法联系到他的话,就告诉我好了。”
于是我把伊扎克手机的号码告诉了他,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收下以后就动身离开。
“啊……”我想起来连他的名字都没问,就这样告别了难免不自在,“您打算去哪儿呢?”
“事实上,夫人,我在各处旅行——每个国家都想要去——但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那您会回PLANT来吗?”对于这样一个刚刚认识又喜欢花卉的漂亮的年轻人,忽然一下子又不见掉的话,会觉得可惜吧。
我记得他停了脚步背对着我站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来对我又笑了一次,是好像阳光那样温温暖暖的。
“会的——因为我的家还在这里。”
他用的声音好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然后自顾自地走了。
再后来我就没再见过这个陌生的访客,而伊扎克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那也是我终于知道伊扎克·玖尔原来就是“玖尔议员”的那一段时间。
我的丈夫渐渐不那么忙碌,偶尔休息在家就拉着我一起看看报纸或者新闻。
那一阵子是大选最热烈的几天,我突然指着电视屏幕不可思议地叫起来:“我的天,那个是我们的邻居啊!亲爱的。”
我的丈夫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然后也只不过同样说了句“我的天”而已。
伊扎克在参加议长的竞选,我很兴奋地坚持说一定要投他的票。
“不要这样随便地投票啊。”我的丈夫很无奈。
“可是他是我们的邻居耶,不是吗?多么可爱的人!”
“那个不能作为竞选议长的理由吧?”我的丈夫瞪了我一眼,然后笑起来。
“算了,反正我原本也打算投他……”
那一阵子连我也常常关心起时事来,早餐总陪着丈夫一起看新闻——竞选最终的结果是伊扎克·玖尔以微弱的差距落选,我和我的丈夫都觉得很遗憾。
“没关系的,三年后还是有机会的。”丈夫临上班前搂一下我的肩膀安慰说,“我们的邻居还这么年轻,不是吗?”
我笑起来送他出门。
下午就在隔壁家的门前看到应该是主人的人,没有进家门,只是在花圃前面低着头一直蹲着。
“今年竟然又多开出来一种颜色呢。”我越过他的头顶看最新种的那一株八重槿,“很漂亮的深蓝色吧?”
伊扎克似乎是愣了很久:“什么时候开的花?”
“两三天前吧——我想你可能太忙了就没有通知你……”
“……”这一次索性没有了回答。
我在他身边蹲下来,偏过头去看他的侧脸——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里写着淡淡的不甘愿,看起来竟然是张非常孩子气的脸,加上非常孩子气的表情。
原来我和丈夫竟然两个一起投了票,准备把PLANT的未来交给这个三十岁都不到的孩子。
我终于忍不住地笑出来:“喂,别这么消沉啊,八重槿是每年都会开花的嘛,明年开的时候一定通知你。”
伊扎克仍是没有答话,默不作声地伸出手去碰了碰深蓝色那株的花瓣,于是有几片出乎意料地掉落下来。
“呀……”
“没关系。”他猛然间出了声音——很大声。
“嗯?”
“明年还会再开的。”
我的邻居转过头来笑了笑,对我这么说。
那是大战结束以后七年,距离伊扎克·玖尔成为PLANT的议长还有三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