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笼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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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鄞x慕容璟和

四、纨绔

刀剑相碰,花辰的刀被震得几乎脱手,他欲使力将那剑格开,却不料那剑客就着劈势向下压住他的刀刃,他半边身子被压得向下一歪,几乎跪在地下。他仗着自身灵活,就势向地下一滚,岂料那剑锋追着他不放,转瞬间擦着他脸划过。他单手撑地,就着翻滚的力道弹起,往巷口方向蹿去,尚未踏出两步,那剑客从旁穿出,已横剑将他拦住。
花辰心中惊骇,那人剑势既快又狠,身法形如鬼魅,只三招之间,他已知自己不是对手。他担心主人安危,咬紧牙关不敢后退,改用双手握刀,拼着与他搏命的招数向前进逼,同时高呼:“天子脚下,何人胆敢行刺命官!”
慕容璟和未带兵刃,蹙眉退在一边观看,他也没料到宫城脚下、闹市之中,就有人胆敢如此铤而走险。所幸此处离主街不远,小花这一声喊,巡卫理当片刻便到。他眼见小花处于下风,对手却并不急着下杀招,心中略有疑惑,见身边墙角支着几根居民晾衣的竹竿,随手抄起一根,以竿为枪,就着两人过招的间隙,对着那剑客面门扫去。
那剑客仰面一倒,竹竿擦着帷帽的帽檐扫过,纱帘被劲风撩起,露出其下面容,他将头一偏,抬手按下帷帽。花辰趁着这当口,捏紧刀向着他握剑的手便砍。那剑客手腕一沉避过,回剑欲攻,被慕容璟和点中胸口,身形一滞,他足尖点地、连退两步,卸去了力道。
正此时,巷口灯影摇晃,传来几名男子的声音:“什么人?”
那剑客回头一望,不再恋战,飞身翻越过旁边院墙,消失在夜色之后。
慕容璟和目光追着那人背影,再想到方才帷帽下一晃而过的面容,竟觉似曾相识。

花辰收了刀,只觉虎口剧痛,拇指颤抖,他喘息不定,像是刚从死里逃生。他一想到自己方才险些没护住主人,反劳动对方从旁相助,少年意气难平、心中憋屈,便朝着来人撒气:“你们巡卫干的好差事!叫人在眼皮子底下……”
他话未说完,被慕容璟和捏住了手臂,朝他摇摇头。
那三人提着灯笼,脚步凌乱地走到近前——却不是巡卫的打扮,看衣着、更像是京中普通的官宦子弟。
当先那人笑道:“小兄弟,我们只是路见不平,你可莫冤枉了好人啊。”
他似是吃醉了酒,灯笼映着脸上红光,先是看见花辰,已然眼前一亮,再照见慕容璟和,更加欣喜:“两位佳、佳……佳公子,何故深夜来此僻巷?要知这平章坊鱼龙混杂,若是遇上了不怀好意的歹人,劫财又……哈哈,那可如何是好?”
花辰听他言辞轻浮,心头刚压下的火又复燃起,正欲发作,慕容璟和却先笑道:“歹人算不上,确是有个喝多了的醉汉,见我二人初来乍到、地形不熟,不知好歹前来纠缠——幸得几位及时赶到,替在下解了围。”
前头那位尚在迷糊,他身后一人却已听了个明白,伸手挡住同伴:“连城,你醉糊涂了。”
又转向慕容璟和,点头致意:“吾友醉酒失态,无意冒犯,请二位见谅。既无大碍,二位可沿主街行走,以免再生事端。”
那醉鬼还欲再说,被余下另一个同伴默不作声拉住,与方才发话那人一道、左右架住拖着便走。
季连城脚步虚浮,恨不能一步三回头。隔着摇晃灯影,他瞧见那月下美人长身玉立、眼波流转,是真真切切地朝着他笑了。

何术时拦下美人递过来的酒,吩咐换上一壶醒酒的香茶:“季连城,你可收敛些吧!”
季连城充耳不闻,只顾捏着怀中小倌的下巴左看右看,隔了半晌,点评道:“倒是清秀,就是嫩些,少了点风韵。”
邻席的妓子嗔道:“公子可真会说笑,您要找小倌,何苦非要上这聚芳楼来?不若回那少清馆去,想要什么样的,保管应有尽有。”
“他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方允年就着那妓子的手饮下一杯,又看着季连城道,“我可要提醒你,那位多半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人物,别动错了心思。“
季连城不以为意,扯散了那小倌的头发,笑嘻嘻捏在手心里把玩。
方允年接着道:“你们方才可看见他挂的腰牌?那是羽林中郎将的牌子。”
“胡说,我怎不知羽林卫里何时有了这样一位中……”季连城抬起头,登时酒醒了一半。
何术时却早已猜到,淡淡道:“莫不是那位炎朝质子。”
那小倌猛然被拽疼了头发,被迫仰着头,口中求道:“公子,轻些。”
季连城却浑然不觉,咬着牙:“那又如何,凭他往日有多尊贵,如今也不过是豊朝一个身不由己的质子罢了。”
“醒醒酒吧。”何术时倒了一杯茶,亲自推到他面前,“再怎么身不由己,也轮不到你。”
“你怎知呢。”季连城冷笑一声,“如今二皇子登了太子位,京中的风向早变了。以往让那高家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可将来,难保没有你我翻云覆雨的一日。”
他看一眼方允年,又看看何术时:“你也劝劝你爹,别老是一根筋、假清高,那么多年身在吏部却没有寸进,为着一个举贤避亲,连自家儿子的仕途也全然不顾。”
方允年插嘴道:“他若是劝得动他那个爹,也不至于到现在也才混得个九品的校书郎。”
何术时冷着脸,将酒杯砸在桌上:“我早说过,此事不必再提了。”
季连城的话碰了壁,更感无趣,厌烦地将怀中人一把推开。
“啧……”他看着倒在地下的小倌,脑子里却映着另一张脸,恨恨地道,“可惜了。”

初秋的风刚起,曲江池畔人潮如流水般。簪花宴一年一度,广邀京中闺秀才俊,是王公贵族、官宦世家替自家儿女相看姻缘的盛会。李承鄞对这事没有兴趣,奈何这是个不着痕迹与赵家女相见的机会,便早早备车而来。
见到赵瑟瑟,二人远远躲开了最热闹的地方,情意绵绵、互诉衷肠,执手在曲江池边流连忘返。
池上零星飘着几座画舫,二人谈到情正浓处,最近的那座上忽然传来阵阵哄笑。李承鄞叫人打了岔,顺着声音望过去,画舫之上,慕容璟和背身凭栏而坐,一身月白缺胯衫,将脚踩在旁边座上,黑色纱帽旁随意缀着几点小小红色。
船上其余人李承鄞并不熟悉,只勉强认出几个京中有名的纨绔。这数月来,他忙着绸缪镇北侯人选一事,与慕容璟和照面的机会不多,倒是总在朝会上听到对方大名。御史台今日参质子行止不当,在京中结交纨绔、滥饮狂欢,明日参羽林中郎将玩忽职守,点卯十有八九不至。翻来覆去,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把皇帝都听得厌烦了,责令质子之事不得再多加置评。
慕容璟和一条胳膊支在膝盖上,手里斜斜勾着个白瓷酒壶,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时不时引出众人一阵哄笑,便又仰起头来向嘴里倒一口酒。李承鄞自幼克己守礼、掩锋藏拙,为迎合旁人期许而活,一生也不曾有过几回这般恣意任性的时刻,一时瞧得出了神,赵瑟瑟叫了他好几声,才将他思绪唤回。
李承鄞回过头,对她道:“我看远处山色晦暗,恐怕天气有变,将军府路远,不如让我的马车先送你回去。”
赵瑟瑟心中恋恋不舍,但见李承鄞心不在焉的模样,只当他另有要事,便体谅地告退:“瑟瑟自己有车,殿下有事先忙,不必理会。”

慕容璟和侧着脸,不经意地暼过岸边难舍难分两个身影。旁人都忙着饮酒聊闲,并不关注岸上情形——皆是些富贵闲人、酒肉朋友,对簪花宴上相看贵女无甚兴趣,但饮酒作乐、打听起旁人的风流韵事倒是孜孜不倦,此刻见他忽然莫不作声,都嚷着不许他只顾自己喝酒。
慕容璟和摇晃着手中酒壶,他喝得其实并不多,壶中酒尚余大半:“如此美酒,难得有天家做东,岂能不多占些便宜?”
旁边人却不信这说辞:“这秋露白虽好,放在京中也只能算是普通货色,以郎君的出身,什么样的好酒没见过,怎会偏好这一口?”
“今时不同往日,穷啊……”慕容璟和笑道,“凭我这点俸禄,哪里还舍得喝这样的好酒?”
“璟和惯会说笑,”季连城此刻也坐在席间,他逢人便说与慕容璟和初次相识的旧事,仿佛与他颇为熟络,今日恰逢那爱煞风景的何术时不在,不会有人揭他的短,面上更是颇为得意,“就凭璟和这般人物,但凡喜欢些什么,还不多的是人拱手献上?”
慕容璟和睨他一眼,嘴角含笑,歪着头拿食指点点自己鬓边:“那我看上连城兄头上这个,也舍得?”
“舍得……自然舍得!”季连城站起身来,心中狂喜——慕容璟和之前总对他不冷不热,今日忽然一改前态,有了许多笑颜色。
他今日簪的并非鲜花,而是一朵玉叶琉璃的芍药,造价不菲,但此刻为了博美人高兴,毫不在乎地摘下,拿在手上,摇摇晃晃向慕容璟和走过来。
他醉得不轻,借着酒劲,要亲手给眼前这心心念念的人簪花,待到近前,却脚下一绊、合身扑倒过来。
慕容璟和“诶”了一声,竟也朝着他伸出手来,不知怎的,他只觉被轻轻一拽,眼前一花、已经头朝下翻过画舫的雕栏,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河水里。
画舫上众人发出一阵哄笑,纷纷挤到前边看他的热闹。
季连城水性不佳,又醉得手软脚软,扑腾间已喝了好几口水,那玉叶琉璃花脱了手,转瞬沉下河底。
慕容璟和趴在雕栏上,探出头来看他,酒壶倾斜大半,壶中酒顺着壶嘴洒进河里:“季家公子真是醉了,这河水哪有秋露白好喝?哎呀……可惜了我的花。”

李承鄞默默看完热闹,冷着脸叫上岸边接驳的扁舟,载着他去那画舫,待登了船,才叫船夫回头去、用竹篙将人捞上来。
画舫上众人见是翊王,纷纷收敛了神色、前来见礼,慕容璟和仍提着酒壶,闲立在一边。季连城好容易叫人救了上来,酒已然全醒,湿漉漉地上前来叩谢。
李承鄞面露不豫,摆摆手叫他站得远些。
“好大的胆子,簪花御宴,当着中郎将的面也这般胡闹,”他看也不看慕容璟和,只盯着其余人,“这就是豊朝士族官贵的风范。”
一船人垂首不言,慕容璟和笑道:“翊王殿下言重了,连城与我相熟,我们玩笑而已。”
“玩笑?”李承鄞这才转过来看他,冷笑道,“若今日坠河的是中郎将,又当如何?质子身系两国情谊,如有什么闪失,谁能担待得起?”
天色暗了些许,一阵冷风穿堂而过,将那画舫吹得微微动了。
慕容璟和放下酒壶,轻飘飘地:“我水性好得很,殿下勿忧。”
雨终于落下来,雨点稀疏地落在河面,砸出成片的涟漪。
李承鄞偏过头看那雨:“变天了,中郎将还是尽快回府,免得雨大起来,赶不及回去。”
慕容璟和两手一摊,无奈道:“小花儿早早回去了,说好申时才来接,我是车也没有、马也没有,还是在此等着吧。”
李承鄞道:“巧了不是,我的车够大。”
“倒也不必麻烦……”
“顺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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