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鄞x慕容璟和
十三、浮香
付行川暗自心惊,随即又发起愁——此事推敲起来容易,想查实证,却难如登天。幕后之人敢行如此逆天之事,必定计划缜密,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慕容璟和却并不忧心,他得了想要的答案,即刻站起身来:“老付,通知徐风,万佛寺那边不必再跟,一有机会便抓紧抽身。铸币之事,我另有门路。”
“将军!”付行川一时心焦,拦住慕容璟和,“此事原是豊朝内部纷争,局势凶险,将军何必亲自入局?不若静观其变,待他们鹬蚌相争、有了结果,再做打算。毕竟,无论豊朝如何风云变幻,只要大炎尚在,豊朝就有将军安身之所。”
慕容璟和站定脚步,笑道:“若只为安身,我又何必来这豊朝走一遭?豊朝的局势越乱,越有我慕容璟和的机会,若真待尘埃落定,一切就都晚了。”
他必须将自己变作锋利的刀、有用的棋,去做那共患难的人,才有机会为争取到未来的筹码。
付行川仍旧犹豫着:“恕属下直言,你一心相帮翊王,他未必就领情。此人虽年轻,但心机颇深,为人也阴险狠辣,恐怕难以掌控。”
慕容璟和摇摇头,苦笑道:“我没得选。”
十年来,他始终身处悬崖边上,此来豊朝,已是孤注一掷,再没有回头路可走。豊朝皇权之争,太子不需要他、其他皇子又没有足够的实力与野心,李承鄞处在劣势,却有逆风翻盘的能力,他已是自己眼下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付行川见他神色坚决,自知多劝无益,只得往地下一跪,恳切道:“将军的谋划,属下不敢质疑,只请将军对其人一定留心提防。李承鄞他对你,绝没有坦诚相待。”
慕容璟和垂下眼,静静看着他。
付行川硬着头皮,继续道:“此前徐风被迫从平康坊迁来西市,险些断了与你们的联系,正是因为翊王一回上京,便派人暗中搜查过各坊间的暗桩。就连现在这间铺子,前几日也遭人偷偷翻检,若非徐风机警,暗厂的联络名册向来贴身携带,只怕我们现在已全然暴露在那人眼皮底下。”
慕容璟和问道:“你确定,那是翊王的人?”
付行川点头:“此人离去时与我打过照面,我不敢暴露功夫、未与他交手,权当铺中遭了贼,但看他背影身法,应当是小花儿提过的那个高手。”
慕容璟和略一沉吟:“此事我知道了。暗厂名册我这里也有一份,你告诉徐风,必要时,将他的那份毁去,切不可暴露了大家。”
熏炉内燃着浓香,季连城不知是被熏得晕了,还是饮得醉了,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慕容璟和喊了声闷,站起身要去开窗,被季连城拽住了衣角:“别了,外头冷着呢。”
慕容璟和止了步。他今日穿了便服,丝绒外袍不作收束,掩住底下的身段,落在季连城眼里,便有了些欲盖弥彰的撩人,腰间吊着的银香囊被墨绿色底子一衬,更显得白亮,跟着他一走一停的动作摇摇晃晃,直把季连城的魂都勾出来了。
他鬼迷心窍地一抬手,要去抓那镂银的小球,却被慕容璟和捏住手腕,拉开了手。
“别碰,这东西金贵着呢,才买月余,已坏了一回了。”
季连城讪笑一声:“璟和一向喜欢这些精致玩意儿,那我这礼定也算投你所好了。”
他将桌上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支沉甸甸镂金枝的七宝簪来,金簪镂花繁复、七宝点缀,给桌边烛火一照,更显得流光溢彩。
慕容璟和扫一眼那金簪,勾起嘴角,将目光移回季连城脸上:“你这闲人一个,上哪里发了这样的横财?如此贵重的礼,我可受不起。”
“受得起,受得起!”季连城没听懂那话里意思,捏着金簪站起来,“此等华贵的物件,也只有璟和这般华美人物才得相配。来,我替你簪上试试……”
慕容璟和不动声色坐着,任由季连城走到身后,伸手去解他绾发的丝带。
那丝绦系得又紧又长,季连城亦解得心痒难耐,直到那脑后乌发终于散落,他气血上涌、再也把持不住,将手中东西一丢,从后边把慕容璟和肩膀紧紧搂住。
季连城脑子一晕,像那日曲池落水前一般,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便已仰面躺在了地下。
慕容璟和一手拧着他手腕,一手压住他脖子,将他牢牢按在桌脚边:“季连城,你好大的胆,也不看看我慕容璟和是什么人?”
他口中说着狠话,脸上却仍笑意盈盈的,季连城惊惧之余,一时又吃不准他的态度。
“璟和,你别急……我、我还以为,你喜欢这样。你与那翊王,不也……”
他说到这,被慕容璟和眼中一瞬的杀意吓到,住了嘴。
“翊王?”慕容璟和冷笑一声,似是被这名字激怒了,“翊王能做的事,你也敢想?”
“我怎么不行?”季连城两眼一闭,豁出去辩白,“翊王无耻,用了那般下三滥的手段,逼得你从了,我知道你的委屈……我季连城也算得翩翩君子、坦坦荡荡,绝不屑于那些手段!你我志趣相投、我对你一片真心,绝不会比他差。”
“比他?“慕容璟和手上使劲,狠狠道,“翊王再不济,也是帝王血脉、皇后之子,文韬武略、样样不落,平定丹蚩,更是立下过奇功……”
他说到这里,好像反而不气了,松开压着季连城脖子的手,扯过掉在地下的丝绦,用足力气,将对方的双手一圈圈捆在桌腿上。
“你季连城又是个什么东西?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小小工部侍郎之子,就是你爹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自称一声下官。跟翊王比,你也配?”
季连城被捆得结结实实,挣扎几次,都脱不开身,那日思夜念的美人近在咫尺,却碰不得、摸不到,他急道:“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皇子身份?再怎么贵重,难道还能越得过太子去?”
慕容璟和瞥一眼季连城,似是不屑地笑了,他理一理头发,拾起地下的七宝金簪、拿在手中掂量着:“太子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季连城眼见他不紧不慢绾了发、将那金簪插在头上,耐心等着他解释,胸中又燃起点希望:“璟和,不瞒你说,我父子这些年跟着太子,干的可都是大事!一朝改天换地,我们季家就是从龙之功。翊王他……呵,他早晚要死在太子的手上。”
慕容璟和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连城啊,连城,”他伸出手去,调笑一般、拍一拍季连城的脸,“你说什么梦话呢?”
花辰备了马、在寒风中等候多时,见慕容璟和拿帕子擦着手、从聚芳楼里走出来,忙牵着马过去。
慕容璟和将帕子随手一扔,深深吸进一口冷冽的寒气,接过马鞭、翻身上马。
他心中憋着邪火,顶着夜色沿街纵马疾驰,不多时已奔过了安兴坊。
“主人……”花辰紧紧跟着,刚想提醒一句跑过了头,却见慕容璟和拨转了马头,丢下一句“你先回府”,竟是直奔十王宅方向而去。
“大胆!何人犯夜!”
十王宅附近禁卫森严,一人一骑还未到坊门口,便被一队巡夜的卫兵拦下。那领头的是金吾卫一名小校,已掌着灯笼在冬夜里走了许久,又冷又累,正烦燥着,见有人撞到自己手上来,巴不得抓着机会、泄一泄私愤。
“还不下马!”他扬声一喝,就要去拽那人的辔头。
马上的人一言不发,长鞭一扬,“啪”地一声,狠狠抽在他手背上,他一抖、捏着的灯笼打翻在地。
火光一明一灭中,他看清了马上人的面容。
这小校也时常出入宫禁,当下认出慕容璟和来,那出色样貌被怒气一沾,看得人不由胆寒,他吓得一哆嗦,赶忙跪伏在地。
“小的有眼无珠!将军海涵!”
他顾不上手背火辣辣的疼,心中暗自懊悔——慕容璟和跋扈的恶名在外,他们杨录事的哥哥、好好的一个羽林校尉,只因说了他几句不是,就丢官罢职、被打发到金吾卫,至今还在承天门守城门。
他不知自己今日要落得如何收场,却见慕容璟和沉着脸,看也不看,一扯缰绳,已踏破了灯笼而去。
身后几名巡卫不明状况,纷纷回了头去看。
“别看了!”他咬着牙,骂道,“那是炎朝质子、羽林卫的左将军,惹恼了他,都没好果子吃!”
身后一人好奇道:“这么晚了,羽林卫的将军上十王宅去做甚?”
他冷笑一声,心中添了几分不屑:“还能做甚?翊王殿下近日不是出宫回府了吗?”
李承鄞屏退了众人,对着一卷名册,独自在房中细读,刚得了通传,尚不及反应,慕容璟和已径直推门走了进来,带着一身不知哪儿来的怨气,还有身后不知所措的时恩。
李承鄞将纸卷一掩、站起身来:“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慕容璟和在他面前站定,也不答他的话,只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香么?”
“嗯?”李承鄞不明所以,只经他这么一提,确实嗅出一股混着脂粉味的熏香气,扑面而来。那香气浓烈、略显艳俗,但配着眼前这个烟熏火燎的美人,却也不觉得如何突兀。
他不由顺着答了:“香……”
香美人却好似越发恼了,他生气时,眼眸透着水光、唇上血色更浓,越发显出些艳色来。
慕容璟和咬着牙:“我要沐浴。”
“……什么?”李承鄞光顾着看那唇动,却没听懂。
慕容璟和抬手去拆自己发髻,李承鄞这才注意到,他头上还有个比身上香味更艳俗的簪子。
七宝金簪花纹繁复,搅住了发丝,硬拉之下,只把头发也弄断了几根。他不管不顾,径自扯下来、丢在李承鄞书桌,咚地砸出一声闷响。
“我、要、沐、浴!”慕容璟和一字一顿,恨恨地重复一遍。
李承鄞将名册收好,摸了摸楠木桌面上被砸出的小坑,他眼望着那金簪,百思不得其解。
——他十万火急闯进王府来,就是为了蹭我府上的汤池?
李承鄞等着慕容璟和回来给他一个解释,却迟迟不见他踪影,他心中生出些许担忧,终于决定起身去寻。
慕容璟和倚在池边,神色恹恹,无声地睡着了。他衣物挂在屏风上,丝绒外袍却掉在地下,李承鄞俯身下去捡起来,摸到了腰间的银香囊。
他摘下香囊握于手心,端详片刻,那里头的薄荷香早已燃尽,只残存一些樟脑气味,嗅之与衣物上沾染的浓香截然不同。
李承鄞隐约猜到些事情,他将那香囊收入袖中,在热气腾腾的汤池边坐下,冷眼看着慕容璟和的睡颜。
这人也许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自身也利用。李承鄞并没有切身体会过,十万众的血仇到底有多沉重,值得他这样的不顾一切。
慕容璟和微蹙着眉,额前鼻尖都挂着水珠,他长睫不时翕动,似是被困在了梦里。
李承鄞忍不住伸出手,触一触那被蒸汽晕红的眼角。
慕容璟和倏地惊醒过来。
他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只觉身侧有人,习惯性地去摸防身的武器,却没料扑了个空,转身间,整个人被水托起,失了平衡。一瞬的惊惶之下,他撩起池中的水,朝着来人的脸一泼,向后沉入池水里。
李承鄞猝不及防,被热水浇了一头,他无奈闭眼,缓一口气、待那突如其来的热气散尽了,才拉起袖子,慢慢将脸擦干。
慕容璟和终于清醒,他看清了李承鄞,也正看见对方头上挂着水、略显狼狈的样子。
这始作俑者一丝歉意也无,反而抿起嘴角,吃吃笑了出来。
李承鄞转过头,定定看着他:“气消了?”
慕容璟和划开水面走回来,到了李承鄞身边,像是觉着冷,又把整个人泡回热水里。
“哪来的气?”他趴在池边,仰起脸来。
那双唇在热气里蒸得更红了——李承鄞突然想到,自己还未曾吻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