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笼中(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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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鄞x慕容璟和

十七、疑云

房门开了又关,慕容璟和没回头,将手藏于袖中,捏着指间的玉韘,一点点等待酒劲的消散。
离开前,李承邺大度地为他添了一杯茶,可他连拿起杯子的力气也没有了,身上热得仿佛着了火,汗湿的亵衣贴在后背,烙着他皮肤。他也解不开衣,只能由着那火将他一分一寸地烧。
要防备一个人方式有很多,太子偏选了温柔乡来对付他,就是要提醒他在翊王那里受过的屈辱,以此检验他的诚意。
可这点屈辱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慕容璟和将身子伏在桌面,呵呵地笑起来。
“连城,你们父子做的那些事,已被太子知晓……”
季连城吓了一跳,他偷偷回来,眼见慕容璟和独自在温柔乡里挣扎,本以为对方已自顾不暇,不想他竟还念着自己的事情。方才送走太子时,李酽看他的眼神令他不寒而栗,可他一心惦记着慕容璟和,竟未及细想其中原委。
眼下他一时惶惑、一时又动容,下意识跪在慕容璟和身边,想要将他扶起来。
慕容璟和却推开他,侧身倒在了地下。
“你现在就回府去,速将此事告知季侍郎,同他商量要如何向殿下请罪。”他额上出着汗、指尖扣着身下暖席,连说话也无力,却仍在替季连城盘算,“不……此为大罪,若有朝一日事发,太子连自身也难保,唯有……”
季连城却早就听不下去了,美人近在咫尺,忍受着温柔乡的折磨,每一分的隐忍和挣扎,都成了对他的诱惑。他搂住慕容璟和肩膀,将他重新抱起来:“璟和,你、你很难受么?”
这一次,慕容璟和没能再推拒,只是顺势倒在他身上。
季连城情不自禁,抬手抚上他的脑后,拔出自己所赠的金簪,如瀑乌发便像慕容璟和本人现下一般,柔软无力地垂落下来。
季连城激动得几乎发起抖来,这一向心狠手辣、高不可攀的美人,如今是真真切切在自己的面前跌入了凡尘,再无一丝反抗之力。就在这一瞬间,往日反复臆想的情景成了现实,他几乎快要体会到那位为王者所拥有过的快乐。
“连城……”神魂颠倒间,他听见那人模糊地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他循着声去看怀里的人,却在低头的一瞬对上一双令人胆寒的冷眸。
慕容璟和轻笑着握住他手臂,眼中似是不屑、又像怜悯:“你还真是,不堪大用。”
季连城毫无防备、被人提住后领,狠狠拽了出去。身子被提着半跪起来,握着金簪的手也被身后那人攥住,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那簪尖指向了自己。他徒劳地挣扎了两下,那冰凉的利器仍是从侧颈缓慢而有力地刺了进去,滚烫的血汩汩地流出来,沿着金簪表面的纹路,渗透他的指缝。
季连城如一滩烂泥般,被甩在了地下,他仰面朝天,在生命急速的流逝中看清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到连眉目间残忍笑意都会显得天真的脸。
“我的人,你也敢碰?”
“翊……”季连城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头脑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清晰,此前种种,竟然都在这一刻有了解释——那个在豊朝身不由己、令他心醉又疼惜的落魄美人,实则却是个提着线的操偶人,而一直被玩弄于鼓掌间的,竟是他自己。
季连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甘心地朝着慕容璟和的方向伸出手去,却最终只握住了一场空。

慕容璟和闭上眼,将头靠在李承鄞的肩膀:“你太心急了。”
“他早就该死了。”李承鄞不以为意,拿过桌上的茶,递到他嘴边。
茶水已经放凉,可方一下咽,顷刻便被滚烫的喉咙烧干,慕容璟和咳了两声,用眼神向他再讨一杯:“他们父子的事已被太子知晓,用不着你动手、他也命不久矣。他若是足够聪明,听懂了我的话,此刻便该拉上他父亲去皇帝面前首告,可惜……”
“可惜他太蠢,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惦记不该惦记的事。”李承鄞端着杯子喂他,冷眼看着季连城匍匐在地的尸身,“死了儿子,还有老子。况且,父皇生性多疑,一个被灭口的人证,说不定比一个活着的人证更有说服力。”
“灭口?”慕容璟和笑道,“现在可是翊王殿下为了争风吃醋,失手杀人啊。”
“是啊,届时你就这样同父皇去说,”李承鄞轻笑一声,将他放倒在暖席之上,伸手扯开他襟领,又去解那腰间的革带,“季连城色胆包天,对你欲行不轨,我一时激愤,要了他的狗命……”
慕容璟和捉住他的手:“李承鄞,别碰我。”
“嗯,不碰你。”李承鄞敷衍一声,他言行不一,低着头啜去慕容璟和额前的汗珠,又拉开他的手、把他按住,吻他汗涔涔的颈间:“你太热了,这样好受些。”
慕容璟和仰起头,不知出于讥笑还是享受,自喉咙深处模糊地哼了一声。
“这样,更热了。”他喘了口气,抬手挡住李承鄞的脸,“你带车来没有——我们该走了。”
李承鄞抬起身来,慕容璟和长发散落、眼角微红地仰躺在席上,像一颗熟透了任人采撷的果,可那双潮湿的眼眸却冷静而锐利地威慑住想要更进一步的人。
他拒绝臣服于那酒的药力,宁可清醒地疼,也不要在温柔乡里沉沦。
李承鄞伸出手,替他拨开沾湿在额角的发丝:“来得太急,只有马。能骑吗?”
慕容璟和给了他一个听到废话似的眼神:“不能。”

季如民浑浑噩噩,守在灵堂。他鬓间白发丛生,像是特地新长出来,要替他送那黑发之人。
他庸庸碌碌一生,骄纵养大的独子,虽一无所成,也指望他能安逸富足度过余生。为此他投靠了太子,得了份险中求富贵的差事。就在昨日,他的儿子还在替太子办事,可一夕之间,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了。
可他却不能怨,也不敢恨。他心中固然哀痛万分,但更多的还是没有缘由的恐惧。
一日间,外间传言纷纷,一说工部侍郎之子以下犯上,对炎朝质子下药用强,被质子反抗中失手错杀,又一说是翊王看不惯质子与那纨绔交好,为争风吃醋、公然于坊间杀人。总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最终是翊王将那美人质子从聚芳楼抱了出来,搂在马上扬长而去。现下里,皇帝为还臣工一个公道,已将翊王禁足于宫中,要亲自调查问罪。
可他心中却隐约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堂上烛火一晃,他于沉思中惊起,长剑剑锋几乎贴着脖子划过去。
“你!你是何人?”他吓得双股战战,一屁股跌坐在地下,“为何杀我?”
刺客只身一人,蒙着面纱,只是沉声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贪心吧……”
“来人!来人!”季如民高声疾呼,连滚带爬奔向灵堂门口。
事先安排好的家丁护卫蜂拥而上,护着他、一股脑儿将刺客围在了中间。
那刺客与众人缠斗片刻,眼见再难近身,不再恋战,杀开重围飞身而去。
季如民死里逃生,出了一身冷汗,他脑中嗡嗡乱响,思绪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他咬着牙、沉默地在地下静坐半晌,又回头望一眼灵堂内爱子的牌位,终于下定了决心:“来人,更衣……我要进宫面圣。”

承仪殿中一片肃然,李赜扶着额头,闭目沉思。
皇子于皇城中公然杀人,引得民众哗然,此事非同小可,为此他已经一天一夜未能合眼。
“翊王坚称,他出于激愤杀人。如今你却说人是你杀的。你们两个,如此互相维护开脱,真当朕是好糊弄的吗?”
“臣只是实话实说。”慕容璟和垂首低眉、平静地跪着,“臣与翊王之间是怎么回事,旁人不明白,陛下心如明镜,臣实在没有维护他的必要。”
“……那时,是朕委屈了你。”李赜长叹了一口气,“但朕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对你倒是真的上了心的。“
皇帝站起身来,盯住慕容璟和的脸:“你们两个,都没有跟朕说实话。翊王赶到的时候,见到季连城已经死在你的簪下,他认下罪名,是想维护于你。而你,被灌下那种酒之后,根本不可能还有余力杀人。你确实不曾维护于他,只是如此,你维护人的又是谁?”
慕容璟和紧锁着眉,良久,伏地深深一磕:“陛下,就当人是臣杀的,难道不好吗?”
李赜眉目舒展,似乎对他的应对很是满意,缓缓踱步过来,亲自将他扶起来。
“好孩子,你是真的很聪明,也懂得识时务。”他稳稳托着慕容璟和的手臂,一脸慈爱模样,“朕的那两个儿子若是有你一半通透,懂得退让,朕也不必为了他们事事操心。”
慕容璟和颔首,露出一个恭谨的微笑。皇帝话语间提到了太子,想必多少已经猜到他们想让他猜到的事情。
李承鄞果真足够了解他的父皇。李赜在位多年,看尽了朝堂与深宫中的阴谋算计,早养成了多疑且自负的脾性,他自认目光如炬、洞悉众人,送到面前的真相,他定会质疑,可若是真假参半、故布疑云,由他自己抽丝剥茧、看清内幕,他可能反而深信不疑。
在召见慕容璟和前,他已派人调查清楚,在翊王到达聚芳楼之前,另有两人掩人耳目、行色匆匆地离开,正是他的太子与忠王世子。
“陛下……”内侍立于殿下,轻声唤得他回了神,“工部侍郎季如民,有要事求见。”

李承邺神思不定,兀自来回踱步。
季氏父子背着他、利用铸币之事谋私利,他正在盘算着如何彻底解决掉这层隐患,季连城便意外身死,又将翊王卷入其中。他本应乐见其成,不知为何心中却一直隐约不安。
李承鄞被软禁宫内,质子又遭皇帝亲自问询,此事他与李酽不便插手,只有另派人前去打探。
此时那人方去了不久,却又匆匆前来回报:季如民不在家中治丧,突然进宫来要求面圣,此时已然过了长乐门。
李承邺心觉不妙,再顾不得避嫌,对李酽道:“快,一定要拦住他!”

慕容璟和走出殿来,季如民赤足散发、涕泪纵横,与他这个杀子嫌凶擦肩而过,没看见一般,高呼着陛下闯入殿中去了。
他于心中冷笑一声,一回头,便见到疾奔而来的太子与李酽。
慕容璟和快步上前,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殿下来晚了。”他压着声,似是劝诫、又如同质问,“既要灭口,为何不做干净?”
“我没有……”李承邺心乱如麻,随口一答,便即止住。他背脊猛的一阵发凉,盯住了慕容璟和,一时之间,竟再不知眼前此人究竟是敌是友。
慕容璟和研究着他的神色,像是跟着也反应过来,他咬着牙,突然笑得狠绝:“殿下,看来,你我是上了李承鄞的套了。”
他目光游移,越过李承邺的肩头望向他的身后。
李承鄞拢着衣袖,步履稳健,在两个羽林卫的陪同下,志在必得地信步而来。
他目不斜视地径直越过三人,跪在承仪殿前,朗声道:“儿臣有要务,呈报父皇。”
李承邺猛然记起慕容璟和前日与他的谈话,周身如坠冰窟。他将心一横,上前两步,一并跪在殿前:“儿臣亦有要事,要与父皇陈情!”
两人一前一后跪着,僵持许久,内侍方从殿内出来:“诏:翊王即刻入殿。太子可自行回东宫,不必相见。”
李承鄞扬起头,露出一个稳操胜券的微笑,他站起身,对身边的太子与李酽视而不见,只是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一眼慕容璟和,带着半分刻意地道:“安心等我。”
慕容璟和冷下脸,立于太子身后,眼望着李承鄞步入殿中的背影,低声缓缓道:“后日初一,太极宫由羽林左卫宿夜。届时臣当恭候殿下,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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