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休假一天，正好阿诚约了西郊一个工厂的经理见面，他就自告奋勇在家照看女儿，让阿诚自己出门。
阿诚换好衣服到玄关拿了大衣，还是有点不大放心，回过头来又交代几句。
明楼正在客厅里和女儿玩，随口应着，也不知道都听进去没有。
明珏拽着他的裤腿摇摇晃晃地走路，他左腿先迈一大步，然后右腿配合着女儿的步伐一点点拖到前面来，这么慢慢挪着走，好像瘸的一样。
场面太好笑了，阿诚都不敢多看一眼，转过身一边穿大衣一边偷笑。
明楼见他好像没有拿围巾，在背后喊：“这两天降温，穿暖一点。”
“……穿暖一点！”明珏学着他的语气说，她不理解降温是什么意思，就只学后半句。
“知道啦。”明诚回过头来看看明楼，又低头冲女儿挥手，“乖乖的啊。”
“跟父亲再见。”明楼教她。
明珏赶紧抱住他的腿抬头看他，两手搂得更紧了，好像不大高兴：“父亲也出门？”
“……”
明诚笑出声来，说：“父亲不出门，跟爸爸再见。”
“爸爸再见！”
等明诚走了，明楼把女儿抱起来，严肃地同她理论：“你怎么老是这样呢。为什么叫爸爸能叫爸爸，叫我就不可以？”
这句太绕，明珏听不明白，瞪着眼睛看他，只一会儿就把这个问题忘记，想起了别的事情：“要娃娃。”
明珏的眼睛跟阿诚一模一样，又圆又大，一眨就水汪汪的。
“好，好。”明楼心软了，眼神往四下找找，没看见，问她，“娃娃放到哪里了？”
明珏哪里知道，只管搂着明楼脖子不停地闹：“要娃娃要娃娃！”
“好吧，好吧，找一找……”
中午明诚比预定的时间回来晚了，心急火燎地进门来，就看见女儿坐在沙发上，抱着那个个头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洋娃娃，正拿手戳她的鼻子。
“蠢货！混帐东西！”瞪着眼睛，骂得好起劲。
“瞎说什么呢！”明诚又好气又好笑，跑过去把她抱起来，在她肩膀上象征性地打了一下，“谁教的你啊？”
还会有谁。
书房的门半开着，正好能看到里头的书桌，罪魁祸首站在里面讲电话，整张脸拉得老长，不用说又是公事。明诚抱着明珏走过去，正好听见他对着话筒吼：“……放屁！你有没有脑子？”
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撑着桌子，气势汹汹的，光看侧影倒是威风霸气得很。
明珏在明诚耳朵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许学！”明诚赶紧转头瞪她一眼。
明珏把话憋了回去，看见爸爸板着脸，心里还是有些怕的，但是到底不服气，委屈地把嘴一噘。
明诚心想，不能怪女儿，这个得找明楼谈话。
明楼也注意到了门口的人，一看阿诚脸色不太好，把声音压低了一点：“今天我什么事情都不管，你们自己看着办！明天早上把修改好的方案放到我办公室来。”匆匆挂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同一句话，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再看看对方，都一阵苦笑。
“你知道的，老一套。”明楼先回答，又问，“你呢？”
明诚像是心思不在地方：“嗯……饿了吗？”
明楼刚想答话，明珏抢着喊：“饿了！”
“好，饿了就吃饭。”明诚把女儿交到明楼手上，转身去了厨房。
吃好饭明诚切了半个苹果，跟明楼分着吃了，剩下半个拿勺子给明珏刮果泥吃。明珏觉得好玩，抢着要自己弄，她力气小，刮来刮去总弄不好，越发认真起来。明楼看得好笑，见明诚故意不帮她，自己也不好动手。
明诚看她专心致志刮得出了神，才转头对明楼小声说：“大哥，我看见明台了。”
“什么？”明楼吃了一惊，一下子坐端正了。
阿诚朝他点点头。
他今天谈完事情，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个小贩在卖梨膏糖，想起来明楼最近一忙起来就上火，晚上睡着了偶尔会咳嗽，停车下来想要买一点。
前头一位高个子的先生带着儿子在等摊主打包，身上朴素的长衫和毡帽看着都有些陈旧，可伸手接东西的时候手上那双小羊皮手套却是顶好的。正觉得有些奇怪，那人弯腰牵着孩子转过身来，明诚立刻就把他认出来了。
“他装作不认识我，可能有任务在身。我远远跟着走了一条街，看他进了联络点。”明诚顿了一下，“没事我不敢随便进去，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出来，只好先回来。”
这样来回一折腾，就回来晚了。
明楼内心百感交集，憋了半天，也只低声说一句：“有任务，还带着孩子出来，简直胡闹！”
他想想，还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越来越不像话，就没有一点长进。”
阿诚笑笑，知道当大哥的心里有多激动，便由着他说。其实明台看着要比以前沉稳得多，一眼看见自己都面不改色的。他刻意改变过装扮和气质，连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了。小男孩看起来有三四岁，讲起话来神气活现，跟明台小时候一个样。
两个人讲了什么，明珏在旁边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和苹果较劲得累了，放下勺子歪在明诚身上睡着了。
等明珏午觉醒来，明诚拿了外出的衣服来给她穿，问她：“我们出去照相，好不好？”
“好！”明珏兴高采烈，她不知道照相是什么意思，但是喜欢出门，早上明诚出去不带她，还有些不高兴。其实满月、百天和周岁的时候爸爸们都带她去照过相，只是那时候还太小不懂事，也不会记得。
路上明珏一直扒着车窗往外看，指着一切认识的事物报名字，兴奋极了。明楼却思虑重重，他一直在猜明台来沪的目的，按理说如果是组织让他来上海活动，这边的站点没理由没接到任何消息。而上海地下党最近也确实没有任何活动，除却明诚一直借着明楼在中央银行的关系网、往香港方面秘密转移明氏企业的资金，整个区域基本都处于静默状态。倒是军统内部，一直在大张旗鼓清查左派人士，明楼不想趟这个浑水，但凡接到这方面的情报和指令，都想方设法敷衍过去。
想到这里明楼的思绪顿住了，一个隐约的可能性在脑海中慢慢成型。
明诚在后视镜里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又看到他身边活蹦乱跳的小人，开口说：“明珏，坐好一点。不要闹到你父亲。”
小丫头立刻乖乖在后座上坐下来，把手放在腿上，眼睛还是恋恋不舍地瞄着车窗外——只是这样一来，就只能看见蓝蓝的天空了。
“爸爸，去哪里呀？”如此安静地过了一会儿，明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原来军统“毒蝎”的那个驻点，毒蝎小组“全军覆没”以后，这里被弃用，明楼通过黎叔找人将店面盘下来，作为中共地下党的备用联络点，日常还是继续作为照相馆营业。用明楼的话讲，越是这样显眼的地方，越是让人意想不到。
谁都没有想到四个小时以前，曾经的“毒蝎”又回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