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上云霄(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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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死欲

【如果光明是利刃,愿它将我从无边的黑暗解脱。】

明诚在沉默中听完明楼的计划。
有那么片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踝开始向上漫过,最终停止在胸口的位置。他拒绝被淹没,在无形的重压下深吸一口气,用加快的心跳让自己的手脚重新暖起来。
他说:“好,我去安排。”
明楼叫住他:“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
阿诚回以沉默。
如果这个计划顺利,无论是军统情报站还是中共地下小组,以明楼为领导的所有下线人员那里,都有数不清的后续工作需要交代。关于这些事情,明楼在计划中事无巨细,都一一嘱咐过阿诚,只是唯独没有涉及他自己。
——明诚的结局,在二人之间早已是默认。
明楼看着他,斟酌着又说:“阿诚,我知道这是一个很自私的决定……”
“不是的。”阿诚答得很快。
的确,作为同事和下属,他和王天风一样、认为明楼的计划多少有些不顾全大局。可作为亲人,他心中的选择却于明楼是一致的。他也挣扎、也矛盾,可他不困惑,也不能困惑。
明楼显然觉察到了自己哨兵心绪的微妙变化。阿诚在他面前站得笔直,不困惑、也不犹豫,不知不觉间成为反过来支撑自己的一根柱子。他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说:“去吧。”
阿诚点点头,临走前又问:“如果失败了呢?”
明楼蹙起眉把头转过去,看着办公室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我暂时考虑不了这么多。”
丧钟敲响,每个人都匆忙奔赴终点。
下午两点钟,明台像一只飞鸟般,跃过两栋高楼的上空。
不久,明楼接到王天风的电话。
青出于蓝。这一场豪赌,他输了。

明楼一巴掌扇在明镜脸上。阿诚下意识把大姐扶起来,紧紧搂住。
仿佛愤怒失控的语言从明楼嘴里一字不停地流出,却条理清晰、一丝不乱,既洗脱了责任,又掩盖起事实。隔着雨幕他看见阿诚抬眼望过来,眼神里夹着疼痛,像是一把刀,割开他已近麻木的皮肉,告诫着他要清醒。
不久之前,两人在办公室谋划下一步动作。他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不要慌、不能乱,否则阿诚也难免要跟着失措,然而欲说出口的嘱咐仍是茫然地断在凝滞的空气里。
他愣住了,抬眼看向阿诚。
他的哨兵却没有乱,只是以一种平静而镇定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将话题接了过去。
姐弟二人远去的影子模糊在雨幕背后,明楼的内心陷没在死一般的灰暗里。
他回了回神,眼见汪曼春快步过来,丢下伞搂住自己。安慰的声音细碎,被嘈杂的雨点打散成虚假不清的样子。
明楼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片刻沉默之后,他抬起手臂,僵硬地搂住了对方。
头脑却在此刻变得清晰无比。他告诉自己,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

灰色的羽翼无声地擦过静谧的夜,明诚追逐着猎隼飞奔在无人的街道。他不便开车,只是执着地迈开已略感疲倦的双腿,任由袖口的硝烟味慢慢弥散在冷冽空气中。
飞鸟的轮廓从玻璃窗前一闪而过,明楼自黑暗里惊醒过来,起身快步过去打开大门。阿诚就站在外面,像以往每一次顺利完成任务之后那样,递给他一个确定的眼神。
明楼一把将他拉进来,关上门,就势把人搂在怀里。
“胡闹!”他贴着对方的耳朵轻声训斥,“你怎么来了?”
阿诚笑了,也贴着他的耳朵:“你想我来的呀。”
明楼说:“不诚实。”
阿诚只好说:“我也想来。”
他身上的寒意散去了,鼻尖向外渗出一点汗来,指尖却在微微发抖,后背的汗水浸透了衬衣——半个小时前,明台在自己的枪口前无声地倒下去,转身离开前他甚至没有机会多确认一眼自己开枪的位置。
他想到那日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大哥,就突然之间不顾一切地想要来到对方的身边。
明楼拉住阿诚的手往楼上跑。身后的人步履轻盈,只在路过沙发边上时显出了一丝犹豫,明楼回头看一眼台灯边沉睡的汪曼春,冲他勾起嘴角,指指茶几上酒杯中的残液。
坏极了!明诚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连接两人的精神暗流仿佛在一瞬间恣意愉悦起来,明楼却不愿放任这愉悦。一进房间,他便关上房门,沉下脸来。
“胆子越来越大!”
阿诚陪着笑脸:“你放心……”
他原想解释说事情已经办妥,也确信来的路上没有留下破绽,然而明楼却像毫不关心似的将他按在门边,不由分说地吻过来。
精神流汹涌地冲进头脑,刺入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几乎在瞬间就将他浸透。阿诚下意识地抗拒这带有侵略性的探究,却在瞬间无力到近乎晕厥。
就不能换个汇报方式吗?
——在被明楼抱起来之前,他只来得及做出一句不知有没能说出口的抗议。

阿诚被反剪了双手,脸埋进床单里。明楼伏在他的背上,从后面将他一点点撑开、填满。他动作温和、却不容一点抗拒。
阿诚被接踵而来的疼痛沉沉地压住,这疼痛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来自明楼的精神。它从未有过如此阴暗深重,撕扯头脑、割裂内心,越是抵抗,就越是山呼海啸地镇压下来。
阿诚只有索性放空头脑,在鲜明的疼痛中尽力调节身体的姿态,双方面地接纳起来自于向导的入侵。
视觉几乎被完全封死,只有听觉和触觉异常灵敏——震耳欲聋的心跳和喘息、唇舌吻过后背皮肤的轻啧、甚至身体交合处挤压纠缠的黏腻……都避无可避地透过扩大数倍的感官传递过来,身体里里外外的每一寸都敏感到极致,稍一被触碰就颤抖个不停。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明楼刻意为之——自己反应越强,于精神通路里回馈给对方的就越是激烈。明楼要和他在这疼痛的欢愉里共鸣,要拖着他一同在这偷得的短暂时间里放纵沉沦。
阿诚选择无条件地接受这放纵,他已不知时间、不知冷暖、不知道浸湿身下床单的淡咸液体究竟是自己的眼泪还是汗水,只是在被疯狂湮没的瞬间下意识咬紧它,将那难耐的声音压抑于喉舌。

一片晦暗里,明诚隐约又见到明台从自己的枪口前倒了下去,亦或是自己从大哥的枪口前倒了下去,反反复复、挥之不去。他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还是明楼的精神领域,亦或者只是一个恼人的梦境。
倏忽间明楼又出现在他的身边,握紧他的手默默地注视眼前这一切。
阿诚恍然醒来。
“别看了,大哥。”他有些慌乱地说。
有过今夜,他才真正体会到将兄弟的命亲自置于赌桌上的痛苦,尝过一次就绝不想再触碰一分的痛苦。可明楼却选择强行刺探入他的精神,将那一幕再亲自看过。
“应该的。”明楼轻声说。
两人的指尖相互抵在一起,其间还残留着方才那场几乎失控情事的余温,而明楼的脸上却早已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执。
这使得阿诚也得以在短暂的慵懒困倦中回过神来。他看一眼手表,便动作麻利地爬起来:“大哥,我该走了。”
救回明台只是众多环节中的一项,死间计划局面打开,未来还有数不清的事情在等着,他们一刻也不能松懈。
明楼看着他的后背,又问:“大姐怎么样?”
“放心吧。苏医生那里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保证安全。等她情绪稳定些,我就接她回家。”
明楼点点头:“照顾好大姐,只有她……”
只有她,千万不能有事。
这混沌的漩涡已经将他们兄弟三个都卷了进去。从前他没能留住阿诚,后来又没能留住明台,至少今后,不能再将他们的大姐拖下水。
“是。”阿诚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又恢复了那个精神干练的副手模样。临出门前,他停住脚步,回身看向明楼。
“大哥,你有我。”
求生、赴死,都还有我。
明楼对着他笑了:“这话该是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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