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破产生的冲击立场以被炸毁的舰艇为中心迅速扩张开来，附近空域的战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动。张佳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还来不及对这个事实做出任何情感上的反应，身体里的血液就忽然一滞，然后朝着一个单一的方向冲刷了过去。
之前的激战中他的机体就在大气层外一点的地方一直不停被推向身后，终于在这最后的一次冲击下，被地球的重力场抓住了。
张佳乐感到一阵眩晕，身体明显地感知到了上下之分，被突如其来的加速度猛地向下拖拽了下去。他下意识地将全机引擎重新打开，调整了姿态以最大速度向着反方向飞起来，叶修的枭鹰也在一瞬间开大了引擎，牵引着流星的机身想要往回提升上去。
不能掉下去，两人几乎在同时想。
流星是基于太空作战环境开发的大机型，不但推进系统不是针对地球重力环境设计的，配备能源也不够支持自身的重量级在大气圈内完成正常飞行和作战。加上张佳乐现在这台大半功能损毁，能源也早已见底，绝不可能支撑着他完成穿越整个大气层的安全着陆。
相比之下，枭鹰这种歼格机倒是可以完成大气圈内的飞行作战，只是在重力影响下，也不可能独立拖住一台接近自身四倍大小的流星。
只在短短的几秒之内，仪表盘上的地表高度数据就又减小了许多，流星的回升力明显低于枭鹰，两机很快从平行的状态被拉成了上下一条直线。能源警报在一瞬间就响起来，枭鹰的牵引力臂和流星卡接的地方也同时发出了近似断裂的巨响。
张佳乐知道，他可能已经无法挣脱了。
此时的叶修也清楚地了解到这个事实。就在刚才安全系统还在提示，牵引力臂已经无法承载更大拉力，他在系统自动松开力臂之前扣下了强制锁，就这么被一路扯了下去。引擎的推力还在不断增加着，可他自己也比谁都清楚，这些都是徒劳无功的努力。
“叶修，放开吧。”近距同频里面张佳乐叫他。
叶修没有立刻做出回答，简单地认清了眼前的现实之后，他下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残忍的判断。
“张佳乐，对接吧，你过来。”
枭鹰的驾驶舱后部还能再容纳一个人，如果两机在空中开舱对接，抓住瞬间的机会跳过去，还能将张佳乐带回去。
——但这样就得放弃一个人。
张佳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得救孙哲平。”
叶修沉默了，枭鹰的引擎已经发出了超负荷的警报，可他实在没办法松手。
“放吧。”张佳乐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能迫降。”
沉默片刻之后，耳机里似乎又传出一声轻笑。
“叶修，我变个流星给你看看啊。”
“……别闹。”
牵引臂终于在剧烈牵扯中颤抖着断裂开来，淹没了后面的声音。枭鹰终于挣脱了流星的牵扯，呼啸着朝着上空直冲而去，流星也在同时加快了下落的速度，两机的距离迅速被拉开。张佳乐隐约看见枭鹰在空中翻滚着打了几个旋，很快就不见踪影。
“张佳乐，我……”近距同频里叶修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是后面的声音很快因为距离过远而被切断在频道里。
张佳乐侧头仔细听了听，确定耳机里只剩一片安静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机体调整到俯向地表的姿态，最后看了一眼地表高度和剩余能源，伸手关闭了全机引擎。
流星化成了自由落体，一路向下跌去。
比起什么也不能做地坠毁在地上，其实张佳乐宁可战死在天空。
但是如果有的选，他也绝对不想死——况且他现在背负着的还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命。
俯冲向地面的加速度让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机体在空气的摩擦下颤抖和摇晃着，越来越重的气压让他的头出现了片刻的眩晕。呼吸有些困难，他努力集中了精神，伸手在前面制动席的椅背上拍了拍。
“孙哲平，不要死啊。”
机身飞速地穿越过几层浓厚的云雾，再次清晰起来的视野里赫然是一片蔚蓝色，依靠肉眼已经可以依稀分辨出零星分布着的海岛。
但愿我运气能好点，张佳乐想着，重启了全机引擎。
主屏的光又红红绿绿地亮了起来，警报声重新充斥了驾驶舱。能源弹匣早就打空了，张佳乐扫了一眼物理弹仓，按下操作钮将剩余的延时爆弹一个一个从弹仓投放了出去。
爆弹滚出一个微小的角度就近炸开，不断产生的推力将机身震得剧烈摇晃起来，机身外壳的损伤警报接二连三地响起，张佳乐紧紧盯住屏幕，手心渐渐出了一层汗。
机械爆弹打空了，机身下坠的速度却也明显减慢了。
张佳乐呼出一口气，操作着机身做了一个翻转，将后方的推进引擎全力打开。流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背传来明显的托力，引擎嘶叫着耗尽了最后的一点能源，终于缓缓停止了运行。主屏灰了下来，他闭上眼，咬紧牙关屏住了呼吸。
身后传来猛烈的撞击感，将他的身体狠狠地压在座椅上，一瞬间几乎失去了知觉，他仿佛坠入了一片极静之中——回落并没有停止，却更明显地减缓了下来。
运气不错，张佳乐想。
两个人是在整整一天后才被地球圈内的搜救队找到的，他们漂到一座荒岛上。掉下去那地方纬度很高，孙哲平一直昏迷不醒，被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快失温了。张佳乐把流星的电机拆出来炸了生火取的暖，流星反正是整个报废了，机体表面的抗热涂层全都烧光、灰黑一片，外壳都被炸得没了整形，能浮上海面已经是万幸。
叶修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远空频道上开联盟紧急会议，伪月II这边嘉世、霸图、皇风、呼啸的高层全有，就百花的飞行队长缺席。伪月III那边，蓝雨的魏琛因为没有及时发现问题气得要死，引咎辞职把自己下放到荣耀军校当教员去了，喻文州临时被推出来做飞行队代表，一张稚嫩的脸孔夹在一帮军界老前辈里面倒也不显得生涩。
流星已经被全面叫停，联盟说是临时组了一个调查组研究问题所在，接着孙哲平的体检报告和张佳乐本人就前后脚到了。
叶修才刚刚在电子屏幕上看见一堆白森森的人体骨骼图像，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报告，他跟着一堆人齐刷刷地扭头，看见张佳乐军姿笔挺地站在门口。
这人赶回近月前线后片刻也没摊上休息，只来得及换了一身衣服就跑来参加会议，脸色白得吓人，更衬得两眼下面一片乌青。
张佳乐来了就把坠机和迫降过程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前半部分早就被叶修报告过了，后半部分他说得没有什么惊心动魄，叶修听得倒是背后一层冷汗。他借着会议室里面不太亮的光线看着张佳乐，对方偶尔也把眼睛扫过来，眼眸里面波澜不惊的。
会议上百花就把晋升令和新的飞行总队长任命书给下了，张佳乐抿着嘴行了个军礼，没有说上一句场面话。
散会以后叶修跟着张佳乐往外走，看着他步子飘来又浮去的觉得有点好笑，不过又笑不出来。有几个将官级的指挥官过来称赞他迫降表现出色，也有不太识相恭喜他晋升提职的，都被他不动声色答谢了。叶修加快几步走上去和旁人打岔，把肩膀蹭在张佳乐肩上。
张佳乐偏头看了一眼是他，浑身的分量就毫不客气地全都压过来了。
“干嘛？”
“没什么，夸你两句，飞得不错。”叶修低低地凑在他耳朵边上说。
“废话。”
他俩贴着肩膀磨磨蹭蹭在生活区的连桥上面走着，经过嘉世宿舍区入口那边苏沐橙正好探头探脑过来望人，看见叶修朝她摆摆手就又缩了回去。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走回百花宿舍区那里，那边的走廊上面清净许多，一个人都没有。百花之前那一战折损了一艘母舰，牺牲一大批飞行员和舰船人员，感觉连人气都没了。
张佳乐在自己房间门口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门牌却没有马上要进去的意思，这里头原来是他和孙哲平住的，飞行队为了培养搭档间的默契，一般开炮架机的两人都是一起住双间。
叶修也大概猜到他的心思：“孙哲平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不能飞了吧。”张佳乐把这话说完了，才发现倒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出口。
“惨了，没了他你以后怎么行。”
“谁不行了？”张佳乐瞪他一眼，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都有点发直，眼睛里面全是血丝。
累惨了吧。
叶修把脸上那点笑收了收：“没死就好。”
“嗯……”活着总是好的。
张佳乐现在也没什么心思想那么多事情了，他就觉得困得不行，想赶紧睡上一觉。按了指纹解开门锁打算进房间，手扶着门把想了想又转过身来。
“对了，昨天断线之前你最后一句说什么来着？”
叶修愣了愣：“没听到啊？”
“没有。”
“那就算了呗。”他看着张佳乐抬了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对方后脑的头发那摸了摸，“反正听到也不明白。”
“……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佳乐现在脑子的状态跟他计较不过来，随口叨念了一句又瞪了他一眼，就转身扑进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