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乐心头的火腾地就上来了，也不管周围那么多人，走上去拽着叶修的胳膊把他拉起来：“出去说。”
旁边站着的几个人估计是觉出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对，纷纷“叶队”、“张队”地喊了起来。叶修挨个拍着肩膀说没事，跟着张佳乐往外走。
张佳乐生着气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就扯着叶修漫无目地在训练区往生活区方向的连桥上走。他本来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先揍叶修一顿解了气再说，偏偏这个时间的空港走在哪里都是人，熟不熟悉的都有，一见两人这个架势免不了多看两眼，有几个性子爱闹的干脆在背后吹起了口哨。
张佳乐脸上挂不住，叶修倒是不着急，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手，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最后还是张佳乐自己先忍不住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恨恨地问：“你怎么也不说话？”
叶修噗一声就笑了：“不是你要跟我说话么，你先说。”
张佳乐皱着眉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简直心烦。
“烦死了。”
“生气了？”
“废话的吧！”
叶修反手过来拽张佳乐，不容分说地扯着他往旁边走：“来。”
拐角的通道里面是厕所，隔壁一间杂物间，两人摸着黑钻了进去，叶修反手咔嗒一声就把门扣上了。头顶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来，灯下张佳乐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叶修指了指天花板：“这里没别人也没监控，想揍我就揍吧，不告你违反军规。”
“啊？”张佳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
叶修笑笑往身后的电箱上面靠了靠：“快点的啊，过了这村没这店儿。”
张佳乐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抬头仔细研究起叶修脸上的表情，无奈视线一直被电箱门上一闪一闪的绿灯干扰，怎么也看不真切。
结果叶修还在那边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也没想到，不和你飞你会这么伤心啊。”
“谁伤心了——这和伤心有什么关系？”张佳乐瞬间被激得有点语无伦次。杂物间里没有空调系统，这么点大的空间闷着两个人让他觉得脸上有点发热，他烦得不想再和叶修说话，丢下一句“有病吧你”转身就要去开门走人。
“诶，别别。”叶修飞快地把他伸出去的手压住了，拽了拽手腕把他身子拉向正对自己的方向，忽然提高音量问了一句，“张佳乐，你知道咱俩有多适合做搭档吗？”
“……啊？”
“我知道。”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张佳乐一时间有点适应不过来，他呆呆地看着叶修，头脑还在忙着猜那话里的意思，就又听到对方接下来的话。
“我还在荣耀的时候，就研究过你的飞行模拟数据。”叶修看看张佳乐一下子不乱动了，就松开手又靠了回去，“那会儿全校的飞行班学员，再找不出一个比你更合适我的人来了。”
这信息量大得让张佳乐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来，他花了好几秒钟才把这段话消化了。终于弄明白那里头的意思之后，居然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生气，之前那种不明所以的烦躁情绪又忽然爬出来，占据了他的心头。
“所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叶修？耍我呢是吧！”
叶修不紧不慢地接下去：“我的意思是，正是因为咱俩太适合做搭档了，这次我才不能和你一起试飞，明白吗？”
“明白个鬼！”
“嗯，我就知道你不明白。”
“……信不信我真揍你？”
叶修看着张佳乐抓狂的样子忍不住要笑，像是刻意要把他弄得更混乱似地，他又突兀地另起了一个话题。
“你有没有想过，联盟各军之间只能协作，而不能互融，是一件非常不‘方便’的事情？”
张佳乐愣了愣：“什么意思？”
“比如说你和我吧，如果相互之间明明有非常高的协调性，却只因为你是百花的而我来自嘉世，所以实战中我们无法作为搭档一起飞，不觉得有点可惜吗？”
“那也没办法吧，都不是一个军的怎么搭档？打起来归谁管？本来也不是一个国家的人，万一以后……”说到这里张佳乐忽然停住了，一丝凉意沿着背脊爬升到了后脑勺，他仔细看了看叶修，后者也正看着他。
叶修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不过眉眼间已经十分严肃：“万一以后，星客的威胁不再，联盟各国之间又重新陷入各自为阵的局面，甚至相互为敌，作为军人的我们应该何去何从？”
张佳乐大约明白叶修的意思了。
人类联盟本来就是二十多年前为了抵抗星客而匆匆结成的。在此之前，地球圈内各国间的明争暗斗，甚至积世的仇隙，张佳乐和叶修这辈人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过，也多少能从父辈口中和历史资料内了解到。
别的不提，就单是叶修所属的嘉世军，和同在伪月II上、以地面防备及舰上接触战为强项的霸图军就分属于相互对立的两个国家。在星客的威胁到来之前，嘉世和霸图之间已经有了几世纪冷热不断的冲突。
“还不仅仅是这些。”叶修继续说了下去，“因为联盟当下这种协作而不互融的关系，每个国家不论军队实力的强弱，都拥有相互对等的关系。可一旦有一天，有人以更高的作战效率为目的——比如就以你我为例吧——提出将联盟各军合并重整，那么经过经年累月的重组和调整，军事实力较小的国家终有一天会被大国的势力所吞并，这种事情，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吧？”
张佳乐有些吃惊地看着叶修，因为百花正是叶修口中这样的“小国”。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太确信地反问：“这种事情，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被同意的吧？”
“必要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唱演人类的高义，将不服从者置于被批判和打压的地位——毕竟在当下，星客才是全人类共同的敌人。”
叶修笑了笑，放缓声音压低了自己的音量。
“张佳乐，有些事情就算阻止不了，我也不想让自己和你成为它发生的切入口。”
因为杂货间内太久没有明显的活动，头顶的声控灯啪的一声熄灭了，只有电箱指示灯的那一点豆火仍旧闪烁着。
张佳乐的心跳在一片黑暗中骤然地加剧了。
“叶修，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啊……”
叶修没有回答，而是在沉默了几秒之后用力拍了拍手，让感应灯重新亮了起来。
张佳乐眯起眼睛看着面前那张与平时无异的笑脸。
“不管怎么说，今天让张总队长在公开场合丢了面子是我不好，改天一定补偿你。”叶修已经岔开了话题，伸出手来拍他的肩，却被张佳乐利索地挡开了。
“谁稀罕啊！”
在狭小不通风的环境里憋得久了，张佳乐迷迷糊糊有点缺氧的感觉，脸也泛着些不正常的红色。叶修看了看他透着茫然的神色，说声“走吧”就转身去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走廊外面的新鲜空气透了进来，让张佳乐的头脑略微地清醒了一些。
他喊住了正走向外面的叶修。
“叶修，其实我参军就只是为了打星客而已。”张佳乐迎上叶修回身投向自己的目光，坦然地把自己的话接了下去，“只要能把星客打回去就行，对于其他的事情我没有你考虑的那么多。”
叶修愣了愣，在经过短短一瞬间的思考之后，他保持着手撑住门的姿势苦笑了一下。
“也是，那么今天的话也当做没听到吧。”
“……说好的补偿我呢，你想耍赖吗？”
“我要耍赖你能拿我怎么办？”叶修看也不看他，转身大步在前面走着。
“回来！”张佳乐推开差点砸自己脸上的门，追上去气冲冲地拽住前面的人，“我决定还是把你关起来揍一顿算了！”
“得了吧，就凭你揍得过我吗？哥的格斗技能可是跟韩文清不相上下的。”叶修反手把张佳乐一带，直接扣着手腕就压制住了。
“靠……说了不认！”
对于补偿不补偿的问题，张佳乐确实没当回事。
把话说开之后他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虽然心里也从此多出一丝疑虑，但毕竟对他来说，现下最重要的事是二代炮架机的试飞准备。他也清楚地了解叶修特地把两个人关起来谈这事的用意，默契地将此事当做一个秘密，和其他人绝口不提。
样机送到伪月II后，张佳乐和林敬言成功地完成了几次搭配试飞。林敬言虽然外表给人的感觉平淡无奇，实际上却是个意外可靠的人，即使只有过开歼格的经验，也还是依据操作手册和技术人员的说明毫无误差地完成了制动席的基本操作。
试飞的过程叶修也在现场观摩了。两个人的合作虽然没有什么默契可言，但只是各自完成基础的飞行动作还是不成问题，过后也都就各自席位上的操作问题提出了适当的改进意见。
二代机相对于之前的流星，除了去掉制动席上的安全隐患之外，对于机体的灵活性以及能源的承载也有所改进。完成了试飞的张佳乐仿佛全身都被振奋的情绪包裹了，就算从机舱里走出来的时候努力维持着脸上一本正经的表情，眼睛里闪着的光也挡都挡不住。
“看见我的英姿是不是特别后悔放弃了试飞资格啊？”下来以后张佳乐看见叶修就忍不住上去得瑟几句，看着对方不屑一顾的表情又假意安慰地拍拍他肩膀，“没事没事，等我的改进意见送上去，量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开呢！不要嫉妒。”
“哎哟我可嫉妒死了。”
那时的张佳乐万万没想到，这第二代以“光河”为名的炮架机，叶修还真的一次也没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