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兰A-Z 26题之D
『来许愿吧——在这个纸条上写下名字和时间再写下愿望,然后藏起来。当藏到连自己也记不清在什么地方的时候,愿望就实现了哦……』
“哪……为什么是我?”
阿斯兰在意识介于模糊和清醒之间时突然听到了这样一句问话,于是迪亚哥特有的带着懒散笑意而且并不在意的声音隔着有点潮湿的空气敲打了他的鼓膜,使得他因为过度的疲倦而懒得运作的大脑忽然间又活跃了起来。
这个人似乎总是不经意地提出问题来,却逼着回答的人不得不认真。
怪异的问题和怪异的场合。
阿斯兰努力地睁开眼睛想看清对面的人,然而所对着的不过是一片故作深沉的黑暗,没有了平日里阳光下耀眼地反射过来的金色光线。
“为什么问我?”他对着看不见的空气语气淡然地反问。
“……那就让我猜猜吧。”阿斯兰听见靠近了一点的声音,平稳的呼吸降落在脸颊上,微微发痒,“是因为如果是我的话,即使是死了,也肯定不用劳动对方伤心吧?”
仿佛内心的某个角落被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他挪动了搁在柔软枕头上的脑袋,微笑起来:“如此说来这样的事,其实是彼此彼此的啊。”
“啊,啊……还真是不坦率的人啊!”迪亚哥感叹着把头压下去,鼻尖擦过另一个人细致的皮肤,唇角边是微微嘲弄的耳语,“是惩罚哦。”
于是右耳下方微热——阿斯兰还没有来得及对自己耳垂突然被不礼貌地咬了一口的事实做出反应,从身体另外一处骤然传来的钝感的疼痛就在一瞬间淹没了自我的知觉。
他及时地紧紧咬住下嘴唇,把就要冲过喉咙的惊讶的抽气声拼命咽下去。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轻笑,仍旧是带着嘲意:“我说你啊,偶尔也学着对别人撒撒娇不好么?”
“……”
这一次的阿斯兰并没有像平常那样不甘认输地顶嘴回去,只是在意识脱离自己的最后一刹那间把手臂向上延伸到身体上方的空气中,弯曲回来的时候接触到了人的躯体。
——比自己温暖一点的温度,属于那个有着阳光般发色陌生的年轻人。
只是无意识地,选择了收紧手臂。
C.E.71年末,阿斯兰·萨拉和迪亚哥·艾尔斯曼认识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在同一个小队里他们永远是最疏远的两个人——个性上相差千里,也没什么共同的兴趣和话题,即使是到了后来只剩下四人的红衣小队里,仍然是留守着分别被舰上的人戏称为“萨拉派”和“玖尔派”的两个小圈子,走路遇见也不过是点头的招呼。
在表面上——并没什么交集。
就在那样的时候,战火纷飞的宇宙中并没有相似于冬季的气候,然而人与人之间却可以因为寒冷而彼此寻求温暖——遥远而不用付出代价的温暖,即使失去了也不用心痛的安全感。
责任这种东西只顾得上付诸于身为军人的义务,若要硬将之牵扯进个人的感情和私生活,在那样的时代谁也没有力气承担得起。
也许正是为此阿斯兰才选择了把没含着热度的眼神曲折蜿蜒地投注到了叫做迪亚哥的人身上;而迪亚哥也正是为此以自己一贯不怎么认真的态度回视了过去。
他们偶尔在同一艘战舰的走廊上擦肩而过,眼神默契保持着足够暧昧的距离。
“啊,啊,真是累死了!”
独处时间的最后一小段里,迪亚哥通常会抱怨着自己充当了被人利用的角色,一边在并不宽敞的军舍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精心地打理自己引以为豪的外表。
阿斯兰就在床上懒洋洋地趴着,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
“不论怎么看也都是我比较吃亏一点吧?”他故作无奈地笑笑,决定不要浪费这难得可以用来挖苦别人闲暇时间,“真是没用的男人。”
“啊,是吗……”迪亚哥不在意地仰头扣上领口的风纪扣,然后手指向下抚平胸前微微的褶皱,走到床边的时候俯下身子,不客气地挖苦回来,“那我们英勇善战的萨拉小队长,被人看到现在这副样子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
阿斯兰扭头用翠色的眼眸看似茫然地注视他一会儿,然后翻个身面向另一边去:“好吧,是你赢了……那么就批准你现在出去,艾尔斯曼队员。”
明明是认输的话里却带着居高临下胜利的语气——阿斯兰总是在别人斗嘴斗到最高兴的时候忽然宣布放弃,让别人的满满的兴趣好像突然打在一团厚重的沙袋上,闷闷地完全没有让人自豪的胜利感。
“啊……我才是败给你了啊。”迪亚哥多少有些气恼和无奈地扯过床头随意扔着的红色军服,劈头盖脸地扔去对方的脸上,“距离计划作战还有两个小时十七分钟的时间,身为队长大人可不要偷懒迟到了。”
“嗯,嗯。”总是悉心打理的军装这时候混合了两个人的气息,阿斯兰随手把它扯下来一点,留出给自己顺畅呼吸的空间,随便应付一句就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睡过去。
C.E.71年的时候迪亚哥偶尔会忽然怀疑起来的问题,就是这个在自己眼中看起来总是疲惫无比,又在身体和心理两方面都显得多少有点憔悴虚弱的少年,究竟是如何应付频繁的战斗和领导一个充满了各种问题的小队的。
不过这样的疑问也通常只是才刚刚掠过自己的大脑就马上被清除出思维中——对于迪亚哥来讲,关于阿斯兰的各种事情都是他关心不了,也不需要关心的。正如克鲁泽队长每逢出击的时候都会交代的话——“照顾好自己,不要考虑其他人的事情”;在当时迪亚哥明智地将此条奉为战斗时期身为Zaft菁英部队一员的第一要则。
反正,再次准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阿斯兰必定又恢复了那幅天之骄子般的出色而精神十足的面孔,目光集中闪烁着镇定睿智的光芒。
利索地跳进驾驶舱以后打开操作系统,就会在通讯系统里听见不紧不慢的一声“迪亚哥·艾尔斯曼,出击”,阿斯兰在嘴角挑起一个连自己都不会察觉的笑意,然后在拉下操作杆的同时报上名字。
机体骤然向前冲出的后座力中,谁也不会花心思去考虑,这一次自己是否又能安然回来。
于是一个,接着一个,悴然地失去了这么几个人。
到最后即使是善于掩藏的阿斯兰也终于遮不住了眼中失意和痛苦。
那一段时间偶尔见面的时候,迪亚哥观察着那样被阴翳笼罩着的脸,多少有些庆幸,至少如果自己死了,是不用内疚会让眼前这个人有如此大的痛苦的。
也许阿斯兰对自己也正是怀抱着同样的认知吧?——在走出去关上房门的瞬间,迪亚哥抬起头来想到了这点。
啊呀,难道自己的外表在别人看起来,正是这种心不在焉也不注重感情的类型吗?
——诶,难道不是的吗?
当另一个声音立刻在头脑中反驳起来的时候,迪亚哥抬手无奈地抓了抓后脑,自嘲地笑了一下。
后来的情势动荡战局突变,在个人情感问题上阿斯兰为迎接这种局面所打下的伏笔,终于起到了作用。分别的时候两人都没有特别深刻的感受,到后来彼此对那时的记忆只剩下了从地球表面向上看见宇宙中满天的星星。
他们躺在算是敌阵里的军舰宽敞的甲板上,吹过额头的是海面潮湿的风,两人不痛不痒地互相揶揄了几句,阿斯兰把手伸过去,十指交握地抓住迪亚哥的手,然后坐起身来低下头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吻了这个“被自己长久利用”的对象。
C.E.73年新年的庆祝会,两人出乎意料地重新站在同一艘战舰上,回忆起从前的经历,却再没有了曾经可以在掌控之中的平静;其时迪亚哥的军装早已改换了颜色,而阿斯兰的领尖多了银闪闪的半片翅膀。
阿斯兰隔着钢化玻璃凝视着漆黑的宇宙夜空,默不作声。
短短一年的时间,也消失过也背叛过,现在仍然是带着这样极尽光鲜的身份回来,见到怎么样也可称作老战友的人的时候,竟然找不回了曾经说话的语气。
“看见你在敌方阵营出现的时候真吓了一跳,还以为会就此被杀了啊。”
迪亚哥仍然是随意地开着玩笑,把手中的饮料一口气地喝完,罐子扔到一边,忽然轻掂了脚飘近一点去。
“哪……怎么说也被利用了一场,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阿斯兰收回了心不在焉的眼神,习惯性地用着斗嘴的语气反问了回去:“我死了,你会不会?”
然后他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仿佛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般地,把头在自己的面前低了下来。
“这个啊,我还要好好考虑。”
仿佛是意识到这个突然的变化似的,阿斯兰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靠上了背后的钢化玻璃。
“迪亚哥,不像你啊。”他抬头送出一个不经意的微笑,多少是包涵了无奈的情绪,压下了声音,“……不要认真。”
迪亚哥没有说话,只是按着他惯有的脾气,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舌面上传来的是阿斯兰不喜欢的黑咖啡的味道,他不满地皱了下眉,终于没有进一步抗拒。
无人房间内安静的亲吻——不需要回忆。
“没办法呢,”重新站好的时候迪亚哥恢复了一脸不怎么正经的笑容,“放心吧,不会让你比我先死的。”
阿斯兰沉默了片刻,并没有来得及说出那句在这种时候最派用场的“好吧,你赢了”。
舰桥的门就在这时打开,带着一脸兴奋表情冲进来的,是如同曾经的他们般有活力的舰上新人,手里摇晃着的是五颜六色的纸条。
“前辈,来许愿吧!”
C.E.73新年的许愿纸条,阿斯兰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留下了空白。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真正的理想并不是这样写写就可以实现的,更何况他早已过了在这样小小的物件上寄托自己愿望的年纪。
他把写过了的纸条放进衣服的口袋,抬头时望见正一脸坏笑做着同样动作的迪亚哥,多半带着揶揄地问:“啊,许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啊。”迪亚哥眨眨眼不肯透露地转身,“得找个保险的地方藏起来……”
阿斯兰望着那个从开始就一直比自己高大的背影,心情里终于有了一份叫做“回来了”的真切。之后的某天当他再次以Zaft军的身份从母舰上出击,从系统里听到那声老样子的“迪亚哥·艾尔斯曼,出击”时,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上扬的嘴角,其实是在微笑。
“阿斯兰·萨拉,出击。”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多少年以后再回忆那个年少的时候,微微皱起的眉间仍是摆脱不掉认真不起来的心境。
只好自我嘲笑。
蹲下身来,指尖经过的地方渐失了寻常的温度,工整简洁只六个平凡的字母,连姓都省去了没写——
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面带不甘地丢下了握在手中算是礼物的东西——洁白的颜色严谨地配合着墓园安静的肃穆,然而散落了一地的,却是玫瑰的花束。
“好吧,是你赢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已在不知什么时候冰凉了的墓阶,嘴角挂着嘲弄的微笑,“……当然会了——你这个笨蛋。”
C.E.73,那一年在共同的母舰上藏起来的各色纸条,零零碎碎寄托着许多人许多的愿望。多久之后阿斯兰才在自己的床垫下找到其中的一张,裁剪整齐的边沿已经微微泛黄。
“Dearka, C.E.73:Die before Athr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