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rror maze·迷之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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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兰A-Z 26题之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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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ror maze·迷之镜像

这是何时建起来的迷宫,在哪一面镜子的背后,藏匿着谁的影踪?
你明明在前方站立,伸出手,却只触到冰冷坚硬。
于是我磕磕碰碰,迷失在,途中。
——题记

8月8日。
十年战争纪念日。
伊扎克从英雄广场上走过的时候,纪念碑的方向突然地吹过来一阵风,视线的前方飘来一串五颜六色的气球,有非常童稚的声音从那个背后响起。
“啊,抓住它,抓住它啊!”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却不经意间碰松了线绳下端系得原本就不怎么牢靠的结。那一团漂亮的色彩腾地一下就散开来,高高低低地在自己的眼前飞走了,慌乱中在头顶的空气中乱抓了一把的结果,是扯住了其中的一只。
那是一只蓝色的气球,在阳光照耀下的色泽非常漂亮。
他承认当时是恍了这么一下神,否则以他伊扎克·玖尔之能,说什么也不会被一个小鬼这么轻易地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抓住了衣角。
“啊——没有了!你赔,你赔我……”
搞什么啊,今天又不是儿童节……什么的——带着哭腔扯着他一身烫得平平整整衣服,身体里潜藏的本性这使他莫名其妙地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厌烦起来:“喂……”
“啊呀,快放手。”颇为温和柔软的女性声音适时地响起来,“乖孩子不可以这样没礼貌哦,阿斯兰!”
阿斯兰……
好像是头脑深处某个被封存了许久的角落忽然敲响了一个强力的音符似的,伊扎克全身的整个神经系统乃至每一个细胞都伴随着悄悄震动起来,好不容易抓住的最后一个气球脱离了指尖的控制,得意洋洋地朝着蔚蓝的天空飞了出去。
他仿佛没有察觉似地低下头,再次认真地审视起已经松开了手,却仍然一脸委屈的孩子;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有着栗色的柔软的短发,棕色的眸子被刚刚溢出的泪水浸得晶亮——倒并不是十分漂亮,但是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可爱的长相。
伊扎克的潜意识里有了一点点不自知的失望。
“真是对不起呢,先生。”年轻的母亲身上居然穿着Zaft下级军官的绿色制服,她走过来道歉,并且蹲下去把幼小的孩子搂进怀里,抬起头的时候似乎是认出了伊扎克来,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不由自主的惊讶。
“啊!”身为军人的本能使她很利落地站了起来,然而伊扎克在她几乎就要抬起右手的同时皱眉,挥一挥手制止了她。
小孩子还在哭,只是因为被母亲教训所以不敢那么放肆地压低了声音,脸蛋憋得微微发红。
意识到气氛尴尬的伊扎克开始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他抬起手来想要抓头,又克制住了。然后他想起早上出门前随手拿来放在口袋里的精巧的钥匙串——作为节日纪念品的印着被美化了的Plant标志的限量版本——掏出来放进小孩的手里。
“嗯,别哭了。”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他说话的时候多少有些无奈。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游刃有余吧。
“啊,谢谢您。”
“不客气。”他简短地表示了一下客套,然后转了下身,几乎是用了逃跑的方式快速地离开那母子二人。
“啊,先生……玖,玖尔先生……”年轻的母亲在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叫住了她,微微笑起来,“节日快乐!”
“啊,节日……快乐。”他讷讷地回话,然后目送着年轻的女性军官牵着儿子的手缓缓离开。
这两年,Zaft像这样的女性军人似乎渐渐地多起来了呢——是因为已经和平了的关系吗?
他挑挑眉。

和平啊……
他站在那里,觉得四周一下子空旷起来——嘈杂的人声离自己远去,甚至可以感觉到早已飞到广场上空非常非常高远地方的气球穿过空气时静悄悄的摩擦。
突然间,非常地想念……
这样的思绪从心底蜿蜿蜒蜒流溢出来的时候,他掏出了随身的行动电话。
点开按字母顺序排列的通讯录,第一排“Athrun Zala”的名字就异常醒目地跳进了视野。
名字底下是一串熟悉得可以背出来的号码——8位数,比现在通用的号码少了两位。他的拇指在确认键上方逗留了片刻,按下了旁边的退出键。
他想起阿斯兰接听电话时候的声音,那声经过细心整理过的略带轻快的“您好,阿斯兰·萨拉”,在电波网络重重的过滤下总比他平时的声音显得更加活泼一些。
然后伊扎克皱起眉头,说出那句万年不变的抱怨:慢死了,你在干什么啊?
那个时候对方往往立刻换上一个略带失望的语气,不甘示弱地回过来:啊,啊……怎么又是你啊,伊扎克。
从鼻腔里挤出一个不屑的轻哼,伊扎克在心里又一次地背诵起那个号码——那个早已废弃了多年的号码,现在即使是拨出去也只能听到一串冷酷的错误提示音,然而他一直把它留着,好像作为同某种东西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联系一般细细保存——尽管它已经再也联系不到什么。
伊扎克在军校的少年时代成长最迅速的日子,有个人在他头顶高高在上地压制着;在战争的年代功勋飞快上升的日子,有个人作为战友在他身边有意无意地攀比着;然而当伊扎克终于发现到自己有多么需要这个一直欺压着自己,让自己恨得咬牙切齿又不得不服的对手时,那个人却从他的身边永远地逃了开去。
伊扎克抬起头,看面前高大的十年战争英烈纪念碑,后者厚重的影子遮挡去了他头顶一部分的阳光,使得另外剩下的那一部分显得格外耀眼。

昨天晚上——或者可能是今早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自己和蓝发的身影并着肩默默地走,两人的身上还穿着年少时候的深红色军装,他从镜子中看到自己银色的整齐头发,以及天空般蔚蓝的瞳孔,从四面八方盯视过来,带着年少不羁的犀利,他年轻的脸上仍留着那个长长的伤疤,宣誓着他加于自身的尊严;另外那双绿色的眸子则显得柔和许多,然而却没有在看着他的方向。
他在镜子的迷宫里,满眼睛都是自己和阿斯兰的身影——朝着不同的方向,走着不一样的道路,看不见出口在哪里。
他讨厌那个气氛,两人都默默无语,照着他的脾气应该早就大声叫嚣着毁掉那该死的令人慌乱的静谧——然而他居然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仿佛一说话,便会失去静止的现在。
前面的道路貌似越来越复杂,他固执地不肯伸手去摸索前方,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任性地磕磕碰碰。
然而阿斯兰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不该在这里的,伊扎克。”他说,声音冷静而温和,伴随着嘴角淡淡的、如同笑意般的上扬,“你为什么来了呢?”
你为什么来了?
然后阿斯兰的脸开始碎裂,从额前的地方,一点点,一点点扩散,变成了亮晶晶的粉末,于空气中四散开来。
他的心绪忽然间慌乱起来,匆匆忙忙对着正在消失的人影伸出手去,却在还没到一半的地方就碰到一片冰凉的坚硬。
“砰”然一声巨响。
碎裂开来的是玻璃镜片,反射着的是五颜六色的光彩,碎片从他的身上、脸上划过去,毫无痛感……
然后他睁开眼醒来,平静地躺在床上,没有挺身坐起,没有一身冷汗,更没有心跳加快……一切如常。
迷宫消失了,他走出来,只身一人。
他想他和阿斯兰也许从来就没有生存在同一个世界过,镀着水银的那层薄薄玻璃一旦破碎,总有一方要消失在另一方的视野。
那个8月8日,十年战争结束,叫做阿斯兰·萨拉的人选择了自我消失。

伊扎克信步绕到纪念碑的背后,目光顺着长长英烈名单的最底下一行缓缓向上,直至最顶端。
“Athrun Zala”。
这个名字很容易被找到,它从某人的学生时代起,就总是被至于长长名单最上面的部分,醒目而耀眼——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当年伊扎克面无表情地递交上关于那个人死亡的目击报告书的时候,听见周围人充满了悲伤的叹惋:“那个阿斯兰·萨拉呢,真是可惜了啊……战舰爆炸的话,是不是连句遗言都没有能留下呢?”
“那台性能高得令人嫉妒的Justice,因为故障的原因没能及时脱出倒确实是值得可惜。”他耸耸肩算作是回答,“嘿,炸得片甲不留了呢……”
然后他抬头挺胸地在一众人奇异的目光中走出去,脸上那个突然涌现的笑容多少带点恶质的成分在里面。
遗言?哼,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他的遗言?他嘲讽地在心里笑得越发厉害,却在出了大门之后突然之间气短地停下脚步,走不向前。
生日快乐,伊扎克——就作为阿斯兰·萨拉这个人,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嗯,遗言吧。
他听见那话,眨眼,十年的光阴交错迷离——瞬息间不见。
十年的时间,还真是累人啊……就是当年那个气血方刚的少年,如今也早已被那个叫做责任的东西磨得没了脾气。
他抬起头来看着纪念碑上的名字笑。
“你倒是彻底轻松了嘛——真是,卑鄙啊!”

饶了我吧……
当年的那个少年一脸的苦笑,没有把话说完整。
但是伊扎克明白他的意思。
阿斯兰·萨拉这个人——他可以拥有最优秀的战斗技能,却无法成为一个完美的军人;他可以比任何人都了解政治,却始终无法成为一个政客;他甚至无法面不改色地对准敌方MS的驾驶舱狠下杀手,或是在一场大战之后心安理得睡的四平八稳……
第一次他骂他虚伪,第二此骂懦弱,第三次,就变成了现在的卑鄙。
那个时候蓝发的少年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早就被看腻了的虚弱笑容。
你去吧,伊扎克,我不走了。
8月8日的下午,他们所搭乘的母舰爆炸前五分钟。
他愣了两秒钟反应过来,嘴里发出一声咒骂,伸手出去拽阿斯兰的领子。
什么……你小子突然又发什么神经!
阿斯兰很准确地挡掉他伸过来的手,话语平缓了无生气。
并不是突然的……被当作杀人的工具,被当作政治的工具,被欺骗,被利用……这样的日子,我过不了。伊扎克,人都是自私的。虚伪也好懦弱也好……卑鄙,也好。我只是想过自由平淡的生活罢了。
Kuso……你小子给我清醒一点!仗马上就要打完了——你活着出去再想着逍遥不迟!
他压低了嗓子吼,MS停机舱里除了他们和两架机体之外已经空无一人,整个战舰早已切换为系统自动控制模式,四分钟左右之后自毁程序启动,母舰将爆炸。他心急如焚地看了看头顶正在倒计时的电子表。
阿斯兰仍稳稳地坐在地上。
伊扎克,你知道有些东西,是你活着的时候永远也无法解脱的……
我没时间听你讲这些大道理!伊扎克咬咬牙狠狠打断他的话,把头盔扣在自己头上,踩上MS的升降梯,转身的时候伸出手来。
你过来!
伊扎克?
你不过来我就一直等你,等到死为止。
伊扎克,你……
阿斯兰·萨拉,你自己不想活不要拖累我跟你一起死!
那个时候电子表的倒计时跳出三分半钟的数字,一分半钟以后,整艘舰艇将连自动控制系统都无法运作,阿斯兰抬起头来看着对面伸出的手,绿色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伊扎克低头看手上已经被抓得温热了的行动电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那个时候所做的,大概是最最残忍的事情了吧——他利用了阿斯兰心底最为脆弱的地方。
虚伪也好懦弱也好,这就是叫做阿斯兰·萨拉的那个人——他可以心甘情愿地遭受责罚,却不忍心责罚别人;他可以平静地面对自己的死亡,却无法看着别人为他而死……
是的,是的——虚伪也好,懦弱也好。
他的眼睛再次看向头顶上方的那个名字。
我知道你一直在,但是我找不到你呢,Athrun Zala。
分别的时候他一直背对着阿斯兰,闷头向前走,直到那个人的声音在背后叫住他。
那个叫做阿斯兰·萨拉的人,从今天开始已经死了——伊扎克,请你也忘记他吧。
嘁,你有什么权利命令我?卑鄙的家伙……
不管怎么样,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大概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死了。
伊扎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挺起腰来。
阿斯兰,不愿被人当作工具,不愿被人利用……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达到那个不会被人当作工具,也不会被人利用的位置上去呢?为什么,一定要逃?
呵,谁知道呢?身在某个位置的时候,总是——身不由己的吧?
阿斯兰·萨拉……我在这里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到那个位置上去,只受自己的控制!到时候……
你死也要给我滚回来!
他丢下那样的一句话,离开——没有给身后的人留下回答的机会。

行动电话在掌心平稳地震动着,猜都不用猜是谁打来的,他随手接起。
“哟,迪亚哥。”
“哟?老大……你很闲?”
“是啊,”他说话间不免带上点小小得意,“今天是好日子,放自己一天假。”
“放你个死人头啊!”对面爆发出实在受不了了的吼叫声,“今天下午两点半是你的就职演说啊,就职演说!议长大人!你不想要饭碗了我还要养家糊口啊!算我拜托你,拜托,拜托,拜托,拜托你……一个钟头之内给我赶回来……”
伊扎克的嘴角挑起一个微笑,满意于副手十分配合的反应,瞄了一眼手表,刚想凑回去说一句类似“还早得很呢不要着急”之类的话,听筒里一声奇特的提示音使得他的神经突然紧绷了起来。

“迪亚哥,我要挂了——有新的电话进来。”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慌张地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圈。
“什么?没把话给我说清楚以前不准……”
他果断地按下挂机键,转接第二线——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有些腿软,于是转身靠在身后的纪念碑底座上。
“喂?”
“……”
没有人说话。他听见平稳的呼吸声——仿佛悠闲地漫步时会有的那种呼吸声,自过滤了多层的通讯网路后面慢慢地传来。
他咬紧了牙不发出声音。
那个梦境莫名地映在脑海里,他不敢说话,在那个脆弱的镜之迷宫里,一点点微弱的声音都可以击碎一切幻境。
谁也——不能说话。
然后他听见一声清晰的招呼。
“伊扎克。”
熟悉无比而又陌生无比的声音。
“你为什么在这里呢,伊扎克?”
刹那间头脑静谧一片。
“Kuso……”他狠狠地一拳敲在身后的石碑上,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眶里就要有什么东西涌出来,止不住,他双脚再也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沿着石碑壁缓缓蹲坐下来。
——阿斯兰微笑的脸在眼前碎成亮晶晶的粉末,他伸手却抓不住——好像之前四散纷飞的气球,消失了,逃走了,再也不见……
破碎了一地的镜片。

然后一句话,把他从绝望中拯救回来。
“伊扎克的口头禅还是没变呢,要做议长的人了,冒冒失失的可不行啊。”
“可恶……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他把头埋下去一点,“阿斯兰,阿斯兰·萨拉!”
“嗨。”
“你……在哪里?”
“……”对面静默了一下,呼吸声小了下去,“我就在你的镜子里啊。”
伊扎克睁大了眼,他抓着电话抬起头,正对面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个黑色长风衣的身影,带着深蓝色的墨镜,蓝色蓄长了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飞扬——他抬头看着伊扎克身后高大的纪念碑顶端。
“啊,啊——Athrun Zala……”电话的那头继续传来声音,“看着自己的名字这样挂在阵亡的名单上,感觉还真是诡异。”
“笨蛋!你还有脸回来,”他气冲冲地摔了电话站起来,“真是卑鄙……”
“卑鄙啊,大概,有点……”对面的人摘下了墨镜,露出绿色的瞳孔,定定地看过来。
这一次他听见的声音,没有隔着层层的通讯网路,“可是不是你勒令我一定要回来的么——连不答应的机会都没给?”
伊扎克向上翻了翻眼睛。
那个叫做阿斯兰·萨拉的人明亮地笑起来。
“生日快乐,伊扎克。”

你说看不见我吗?
我一直就在镜子里啊——
就在,你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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