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温

Tag:

银魂|高杉中心无cp

高杉病了。

就是桂和银时那帮人到船上来大闹过一场之后,他突然地发起烧来。
头脑昏昏沉沉地躺着时,他听见又子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压低了声音、重复着同一句怨愤的话。
杀了他们,那些该死的混帐,杀了他们,那些该死的混帐……
细细碎碎,好像一个诅咒。
“吵死了,你们。”他眼睛都未睁地随口说出。
骤然的肃静,那边似乎很快地把头抬起来坐直了一下,木质的椅子发出嘎一声简短的响——高杉睁开眼,扭过头去看见整张脸埋在角落阴影里的人。
“让我安静一会儿吧,又子。”
吵死了啊,这样的细细碎碎的遥远。

小的时候,也难免像这样生病。
其实最初书塾里面体质比较弱的是桂,但是不论是谁生病,都没法比高杉来得猛烈——开始觉得鼻塞头痛后不过一会儿,他就能烧得满脸通红四肢无力,全身裹在被子里却不住发抖。
最难受的时候,连每一次的心跳在血管里造成的冲击,对自己都是一种折磨。
灵魂与身体撕扯着想要分离。

这种时候往往会有两个以探病为名偷偷跑进房间里来的混蛋,啰哩八嗦地挤在身旁,试图加重他的痛苦。
“感觉要烧起来了耶,会不会变熟啊?”
“笨蛋银时!不要听他胡说,小晋——其实这样连奶粉都泡不开呀。”
“说什么呢太热的水泡奶粉会让营养流失哦……”

“……吵死了,你们。”
他从被子里把手伸出来用力一挥,轻飘飘落了个空,再折返回来摸一摸自己额头。
是掌心比较烫呢,还是额头?
根本无从分辨。
体温这种东西,光靠自己一个人是感觉不出来的。到后来他只依稀记得,当时戳着他脸颊的银时的指尖和抵着他额头的假发的额头——都是冰凉的。

——其实这样连奶粉都泡不开呀。
是吧,人类的体温,多么的微不足道。
他已经无法记得,那个时候烧得浑身肌肉都麻木掉的自己,是否有轻轻扬起了嘴角。
真的很吵啊,你们。

到半夜的时候,房间里点起光线微弱的油灯,碍事的笨蛋都被赶去隔壁的房间睡觉。
珍贵的安静里,高杉能听见油灯旁边几不可闻的书页翻动声。
“老师,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又胡说,睡一觉就会好了——以前生病不也都是这样的吗?”
“这次也会一样?”
“……是啊。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晋助都会好好地活下去。”
“老师,也是么?”
“大家都是。”
松阳老师低缓平静的嗓音里有种空灵而稳定的特质——高杉刚刚被捡回书塾的时候,总要听着这个嗓音给他念些听不懂的故事,才能安心睡去。
年幼的高杉于是重新闭上眼睛,周遭一片静谧。胸腔中的叫嚣、血管中的鼓噪、满耳朵的嗡嗡乱响……全部停息。

自己的心里住着恶鬼,从小。
念书的时候、习剑的时候、乱哄哄和一堆人吵闹的时候、一个人安静的时候、睡着的时候……在那样短暂的童年岁月里,一次又一次,想要将他吞噬。
只有老师的声音能让它睡去。
所以当那个声音再也不能对自己说话的时候,高杉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挣脱了出来,从此无法回去。
好像发烧一样,灼伤整个身体。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晋助都会好好地活下去。
——老师,也是么?
——大家都是。
……骗人。
都是骗人的。
光的温度,刀的温度,心的温度。
然后,老师身体的温度……
——全部都是冰冷的。
我又,发烧了吧?

那一年起他们不再念书,只各自把松阳老师给的课本藏进怀里。
再很多年后有人开始把高杉晋助称作鬼。他在枪弹与血肉的乱阵中穿梭来去,一个人、一把刀,斩杀对手时是恒久不为所动的冷酷与麻木。
当温热的血溅上他的脸、流过他的手背,鼓噪的胸腔里充斥着无法扼制的舒畅和快意。
“你是天生的杀人者哟。”
笨蛋阪本对他作出以上评定的时候,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认真的微笑。高杉不知道对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当然,也懒得知道。

攘夷的那许多年岁月艰难,有的夜晚他们甚至找不到有砖有瓦的容身之所。这种时候他们总是几个人围着火堆休息,头顶是高远的星空。
高杉总会用一块藏青色的布片擦他的刀,火光于刀片上折出一片艳丽的橙红,刺眼。他在那样的光色下偶尔发出几声音色诡异的笑,桂就会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充满艰涩。
那时的桂早已不复年少时的温雅秀气,从小就呆板的脸上更是再也难见笑容。高杉已不记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叫自己小晋。

“看什么,蔓子?”
“不是蔓子是桂。”
“哦,是桂啊……”
是桂啊。是吗?

再后来就是这个桂,背朝着他们的敌人狠狠抽了高杉一个耳光。
“你够了吧!高杉。”
那一日幕府向天人宣告投降,敌军队伍撤去时留下的影子在雨雾濛濛中模糊成长长的一条线,留在高杉印象中唯一清晰的,就只剩下烙在自己脸颊上那团辣辣的温度。
带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刺痛——就像他失去左眼的时候那样。

高杉失去左眼的那天他们找到了一间废弃的民居,他浑身发烧躺在什么也没有铺的榻榻米上。桂喊了他的名字,他闭着眼睛没有应。
有带着凉意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他猜想那总不会是桂的口水。
“你还不如死了的好,高杉……你死了就好了。”
一滴,又一滴,从高度不明的远处落下。
——那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距离。

房顶上的瓦响了一下。
“看见那颗星了么?我吧,这之后想去宇宙旅行,第一个就去那里好了。”那是阪本在说话,“啊哈哈……你呢?”
“嘛……不知道啊,反正什么都干干看——总能活下去的吧。”银时接的话。
“不知道其他人的打算呢。”
“是啊……管他。”

散伙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表露出一点的不舍。
“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之后我们一人选一条路走,就当作分别了吧。”
不记得是哪个笨蛋提议的了——不过实在是个笨主意。
因为所谓的十字路口,能选择的道路其实只有三条——桂笔直地走了过去,银时和阪本分别向左右拐弯。
“那么再见啦。”他们谁也没有回头。

高杉独自一人站在四条小道交汇的地方,终于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他一向随心所欲,于是照着自己的愿望做了。
“一群笨蛋……”
……那么,接下来。
我的“之后”在哪里呢?
除了像现在这样不停地斩杀和前进,再找不出第二个生存目标的我的“之后”,究竟在哪里。
停不下来。
怎么办呢,你看——这样的世界并不适合我生存。
要如何才能活下去,松阳老师。
要如何才能知道,自己仍旧活着。

依然是发烧,呼吸火烫。
什么时候起,这份只比正常体温略高一点的灼热,成了自己生存着的唯一证明。
只是他究竟是那个叫做高杉晋助的人,还是住在他心里面的鬼?已经无从分辨。
——只要还活着。

有什么滴落在手背上,他下意识地蜷起手指。出现在渐渐清晰的视野里的是来岛又子惊喜的脸。
“高杉大人?您没事了……”
“啊。”他慢慢支撑着坐起身来,牵起嘴角笑一脸张狂。
“你看,我又活回来一次。”
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