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reus新作‘梦·玄·华’不日上演!京都舞蹈艺术团倾力之作即将巡回全国。”
“强大的阵容,神秘的幕后,艺术的癫狂。东京、大阪、京都、名古屋、北海道……十四个城市翘首企盼中!”
“cereus此次是否会揭下他(她?)的神秘面纱?”
……
新剧的安排才刚刚对外公布,日本各大报纸就铺天盖地登载了相关的消息,媒体争相采访京都团的相关人员,只是为了一个人——cereus。
cereus,这个日本舞蹈创作界的新锐,京都舞蹈艺术团神秘的幕后编导,自从三年前震惊整个日本艺术界的大型歌舞剧“夜光蝶”获得轰动性的成功而一举成名后,陆续为京都团创作编排了五部以上著名舞剧,却从来没有在正式场合上露过面,到如今除了舞团内部的相关成员外,旁人甚至连此人多大年纪,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华丽老到的手笔加上不肯示人的神秘,加深了人们对cereus的兴趣,然而京都舞蹈团的成员对此却从来缄口不提。
**夜晚是我的时间,夜色是属于我的舞台,舞者在绚然的灯光下退场,我选择在天亮前悄然离去。长夜将尽,我最终没能成为台上站立的着的那个人。**
“梦·玄·华”的第一场在本地京都上演,空前绚丽的风格和壮大的舞台阵容,不出所料地赢得了轰动性的效应。演出后京都团的现任台柱,同时也是这次巡演女主角的天宫彩接受了京都电视台的采访。
采访中记者提出了众多人关注以久的问题:“彩子小姐,请问这次cereus,有没有希望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呢?”
“这个……不好说呢,呵呵。”彩子在电视上笑得明艳动人,这个以二十一岁的年龄就获得“日本杰出青年表演艺术家”殊荣的女性,同样在三年前,以cereus的“夜光蝶”成名,成为国立舞蹈艺术团团员,并从此有了“彩蝶”之称,她的舞风和她的个性一样热情大方。
“那么,可不可以请彩子小姐透露一下——我们知道cereus的身份你们是不便说的——但是可不可以告诉我们‘cereus’这个名字的含义呢?为何一个拥有如此华美手笔的编导,会用‘仙人掌’这样奇特的名字呢?”
“啊,”彩子的脸上露出失笑的表情,“我想你们可能是误会了,cereus只是个简称,完整的含义其实是night-blooming cereus。”(“cereus”的英文意为“仙人掌”;而“night-blooming cereus”为月光掌,即昙花。)
“啊,那真是失礼了。”记者的眼睛一亮,立刻紧追不舍,“原来是昙花的意思,难怪每次的风格都那么华丽迷人。既然是以花为名,我可不可以认为cereus是女性呢?”
“抱歉,那个人不太喜欢被人谈论呢,真是十分抱歉!”一提到正题,彩子立刻三缄其口,微笑着鞠躬表示歉意。
荧幕上的采访仍然在继续,宽敞典雅的客厅一角竖立着的夜灯柔和地亮着,欣长的身影懒洋洋地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身体却蜷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玄关里门声一响,有人进来,客厅里的少年探出头去。
“妈。”
“小枫,这么晚了还没有睡……看电视哪?”宠爱的声音,进来的女性打扮庄重而不失时髦,成熟中带着艳丽,脸上的容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年轻——流川惠美,有着“舞剧女王”之称的著名舞者,日本艺术界的经久不衰的明星,叫做“枫”的少年正是她钟爱的独子流川枫。
“妈,我决定好了。”
流川惠美一愣,明白过来儿子说的什么事情:“哦,这么快?”
流川枫看了看电视屏幕,接受采访的天宫彩正为了一个话题开怀大笑。
“京都?”流川惠美了然地笑了:“哦,这么说是要追随学姐去呀。”
儿子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盯着电视,这时的实况回放镜头中出现了最终幕结束后舞台上缓缓拉下的幕布,上面印着巨大潇洒的“cereus”签名,观众热烈鼓掌。
“妈,‘梦·玄·华’来东京的时候,我要去看。”
**night-blooming cereus,我的名字。昙花,一现的梦想,永恒的悲伤。**
京都舞蹈艺术团巡回结束之后,正是一年一度吸收新团员的时候。京都团本是名团,团长兼总监安西光义先生是舞蹈鉴赏的名家,日本艺术界的大师级人物,有双识人的慧眼,在外名声也好。这两年因为cereus的几个舞剧,舞蹈团的名声更加响亮,每到招人的时候都有全国各地各大舞蹈艺术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争相慕名而来,据说现在毕业生进京都团比舞者入选国立舞蹈艺术团团员还要困难——能进京都团的,实力可见一斑。
然而新人入选时候,往往是老团员比新进团员更加兴奋——资历尚浅的,因为自己当上了前辈而雀跃不已,资历老到的,都为了能够大摆架子而愉悦非常。于是这一天早上,无论是勤奋的还是爱偷懒的,都早早到团里报到去了。
“天!看,快看,是流川惠美耶!”
“不会吧,她不是东艺的嘛,为什么到京都来了?”
“真的耶,想不到可以在这里碰见前辈。”
几个年轻的女舞者窃窃私语着从走廊上走过,径自走进排演大厅里去了。
“早晨好!”
“早晨好!”
里面的人和刚刚进来的人彼此有活力地打着招呼,前辈们找着新人介绍谈话,凡是舞蹈员都穿着紧身的练功服和舞鞋,偶尔活动活动四肢,排演大厅里异常热闹。
新人大多因为刚来没那么熟悉,都在排演大厅周围一圈椅子边静静坐着,只有一个红头发的高个子十分显眼活跃,笑声特别大,从一来就不停地和周围人搭话,现在正和一个看起来挺文静的女孩儿聊得热火朝天。
这时候天宫彩进来,一声“早晨好”叫得响亮——彩子虽然也进团没几年,不过因为性格爽朗人缘好,实力又高,在团里俨然扮演着大姐头的角色,因此大家纷纷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新人里有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忽然站起来,高高的身形一下子显露出来,一双黑亮亮地眼睛直往这边看。
“小枫!”彩子几步走上前去,笑眯眯地拉住对方的手,“你果然还是来了,难怪刚才看见惠美老师了。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在东京艺校的学弟,流川枫!”
“流川”这个名字被提起的时候,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多想,门又开了,懒洋洋没有一点歉意的声音传进来:“对不起我迟到了。”
还站在门口的人一头醒目的冲天发,藏青色的西装前面还挂着一副蓝色墨镜,使得原本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反而变得有点不伦不类。
“大策划啊,你又迟到,罚你请新人吃东西哦——”彩子气势汹汹冲上去。
“唉,大姐头,不能怪我,这要怪某人昨晚通宵回顾‘梦·玄·华’的录像搞得今天起不来,害我千里迢迢喊到家里去……”说罢从门外拖进一个人来,还带着一脸倦容。
“三井——”“小三!”“三井前辈!”
几种不同的问候顿时传出来。
“切,尽揭我的底!”顺手拍了一下比自己高出一截的朝天发,进来的人一身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一头寸余长的短发在灯光下并不是纯粹的黑,痞痞地扬手打了个招呼,“嗨!”
“既然人来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大概介绍一下吧。”还是彩子最先发话,“我是天宫彩,谁要敢说不认识我,我就打谁。”
低下哄笑成一团,彩子接着一指朝天发:“这个是仙道彰,我们京都团的总策划兼总经纪人兼舞台设计师兼……”
“大众情人!谢谢。”仙道自己接下去,故作优雅地鞠了个躬,相熟的人纷纷抛他的白眼。
彩子不理他,转向后来进来的人:“三井寿,我们团的年轻编导,安西老师的得意门生。对了……”她故作神秘地眨眨眼,“这位,可就是大名鼎鼎的cereus哦!”
新人中一片惊讶地“咦”声,连从一开始来就对周围的人和事漠不关心的流川枫也仔细往三井寿脸上看了两眼。
三井瞪了彩子一眼:“一来你就把人家的秘密都揭光了,以后还有什么新鲜感?”笑眯眯地转向周围的新人,“其他的前辈,相信大家已经慢慢在熟悉了,不如让新人先来做个自我介绍,也让我熟悉熟悉。”
于是新人开始按照座位的顺序一一自我介绍,三井进来的时候手上就拿着一本小册子,里面记录着新人的简历,听着别人的自我介绍时不时看着册子,似乎在对号入座。
各人分别把自己的姓名年龄、身高、专长、学舞经历、毕业学校及参加过的比赛、演出等详细地说出来,有些从少年时代就在这方面颇有成绩的,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暗暗较上了劲。
不过不管过去的经历如何,三井听完介绍后都只是没什么表情地从小册子上抬起头来,从上到下地把对面的人打量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往往弄得对方莫名奇妙地有些紧张。
那个活泼的红头发站起来的时候,倒是一点没有惧色,放开了嗓门:“樱木花道,18岁。毕业于神奈川县少年艺术学校,长于爆发力和控制力,现代派,那个……那个胖胖的老爹推荐进来的。”
大家立刻对“胖胖的老爹”一词仔细推敲,三井不满地看了樱木一眼。一直在他身边的文静女孩儿用手肘杵了樱木一下,不好意思地开口,声音相比之下小了许多:“他是说安西老师——嗯,我叫赤木晴子,18岁,和樱木同校毕业。长于跳跃和平衡,古典派。”然后笑笑,脸有些红,“曾在一些国家级的庆典晚会上表演过独舞,安西老师看过……”
彩子微微点头。
最后一个站起来的是彩子的学弟流川枫,他有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流川枫,东艺校毕业,没有专长,没参加过什么表演和比赛。”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坐下去——从头到尾目光一直集中在自己面前两米左右地板上的一点。
在场的一些前辈对这个态度表现出不满,对他的说辞也是极惊讶,在加上之后不再有人自我介绍,人群里慢慢响起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流川,不会是流川惠美的什么人吧?”
“应该是吧,早上不是有人看见她来团里?”
“没有特长,也没有什么特殊经历,怎么进来的?”
“看他的那股子傲劲儿……”
“真是!”
三井看着眼前一纸简单的简历,终于第一次开口:“流川枫——流川惠美老师是你的母亲兼老师?”
“是。”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彩子皱了皱眉却没有开口。流川一双眼睛有些不爽的四望了一圈,周围人倒有一半被那个冰冷的眼神镇了一镇,不再说话。
三井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接下去说:“听说你十八岁前——也就是至今没有参加过任何公开的演出或者比赛?”
“是。”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红头发的樱木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你小子不会是凭关系进来的吧?”
流川目光如电地扫过去,对发话的人怒目而视:“我是凭实力!”
“实力?你有什么实力……”
话还没有说完,流川人已经无声地到了他的面前,捏紧了拳头盯着他——两个人都颇有身高,站在一起一股危险的气息流溢出来。
“流川枫!樱木花道!”这时候三井在身后突然提高了声音喊,“一个舞蹈员最要注意保护的是什么?”
流川转过身来,眼里的凌厉气势缓了下来:“身体。”
“知道就好,都坐下。”三井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支粉笔,看两个人都乖乖坐下,他俯身在面前的地板上画了一个直径十公分左右的圈,抬起头来,“既然你没有什么经历可供参考,不如我来考考你,如何?”
“随便。”流川的口气似乎有点事不关己。
“那好。你看,以这个圈为参照,你给我原地做十二个平转,急停,接吸腿跳三百六十度旋转,落地后单腿九十度亮相,让我看看完成度多高……”说完似乎不放心地看了流川一眼,“做得到吗?”
他这一套动作并不简单,在场即使经验老到的团员都在心里暗暗替自己掂量了一下,聪明点的都听得出来,他这是有意在刁难了——只有彩子一个人笑得释然。
流川傲然一抬头,左脚尖踩进那个圈,冷冷地说道:“两倍。”
话在说完的同时,第一个平转已经做出,眨眼间动作到位的二十四个平转,急停接吸腿跳七百二十度旋转,落地后右腿单腿亮相已经完成,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左脚的脚尖仍然死死地踩在圆圈内,身体没有一分摇晃。
在场一半人看得呼吸都忘记了,三井一瞬不瞬地盯着流川的眼睛,整个排演大厅里鸦雀无声。
樱木再次打破僵局:“哈哈哈哈,这种基本动作有什么了不起?本天才根本不放在眼里!哈……”见周围没有一个人理睬,连晴子都捂着嘴表示惊讶,便觉得没趣地闭上嘴,愤愤地看了一眼重新站好的流川。
“感觉如何?”三井恢复了笑容,合上手中的小册子。
流川抬眼看他,眼中的神情正符合自己说出来的话:“愤怒。”
“啪”。三井丢下手中的册子,头也不回如疾风般走出排演大厅。
“三井前辈……”彩子喊了一声没喊住,疑惑地偏了偏头,“怎么了?”
这时候一个人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想教训人反被人将了一军,不生气才怪。”
“南烈。这么说话不像你的作风啊……”仙道捡起丢在地上的小册子,随意看了一眼,扔向说话的人,“应该更阴险一点。”
接过去的人一头整齐的短发,面容俊秀中带有一股不善:“我是记恨他‘梦·玄·华’没有把好角色安排给我,怎么啦?”
彩子呵呵地笑出声来:“阿南,麻烦你开玩笑的时候带点笑容,否则人家会真以为你在生气啊!好了,把音乐开开,我们做点基本功。晚上接着开欢迎会!”
“好耶!”大家欢呼一声四散开来。彩子走到流川面前,悄悄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小子,又进步不少嘛。”
“哼。”那当然。
京都团的团长安西从三十岁后因为心脏的关系不再进行舞蹈体能方面的训练,这使得他年纪大后的体型显得十分宽胖,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艺术的鉴赏能力。这个时候他通常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捧个热乎乎的茶杯,翻看各种资料,整理自己的思路。
“安西老师,我可以进来么?”这种时候本应该在排演大厅里审查新人的人站在门口,谨慎地敲着门。
“呵呵,三井啊……”安西抬头正看见自己弟子的眼睛里闪烁着长久未见的兴奋神采,“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三井进来坐下:“啊,老师看出来了啊?”
安西乐呵呵地点头:“今天的新进团员——都看过了?都不错吧。”
他的得意弟子并没有直接回答,取而代之的是脸上慢慢扬起的笑意,墨蓝的瞳孔在反射着照进办公室的阳光,亮晶晶地闪动着异常的光彩:“老师,你知道吗,他抓住了,他抓住那个感觉了!”
他说,愤怒。
“哦?”安西喝了一口茶,微笑着以平稳的心情期待着弟子震撼人心的消息。
“老师——我想重排‘倾天’!”
**有时徜徉,有时只是单纯地幻想,年少——是否会还给我曾经的轻狂和张扬,是否会还给我,那一季荒芜了的希望。无法放弃,一年一年蹉跎了的岁月,直到那天,奇迹的降临,我的梦,回头。**
如果说毕业以前舞蹈都只是学习或者兴趣,那么进了舞团,舞蹈就是职业。京都团的团员,一周除了周五、六、日各有半天休息外,其它四天从早到晚除了练习就是练习。几天的下来,团员间彼此的特色脾气都摸得差不多了。
神奈川少年艺校的舞蹈向来不是十分优秀,不过这次进来的一男一女两个新人却是十分突出,只可惜樱木花道性格太过马虎,基本功欠扎实,而赤木晴子虽然技术全面,为人细致,无奈过于内向羞涩,表现力大打折扣,如此看来新人中在各方面平衡发展,扎实稳进的竟是在过去的经历上看来一片空白的流川枫。
流川枫第一天那场炫耀似的表演,迅速地把众人对他凭母亲的关系进来的怀疑打消,事后的练习中三井常常来观摩,偶尔提出一些高难度的技术动作要求各人完成,流川又以自己的实力证实了他那次的表现并非巧合。
如此一来,三井提出的要求倒是一次比一次高,流川枫是没什么,新人中有几个在基础上差一点的就叫苦不迭了。一次一个新人在一套动作最后接大跳的时候不甚摔倒,扭到了脚,一张脸疼得白惨惨的,几个人着急围上去,就听见她低头抱怨一句:“这么难的动作,你倒是来跳跳看嘛!”
声音虽低,三井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脸色微微一变,一声不吭地走出去。
总策划仙道彰难得到团会所来一趟,没想到刚一到练功房的门口就看见三井脸色吓人地走出去,还没来得及问就已经走得没了影。才进疑惑地打开门,就听见彩子提高了嗓子在教训人:“下次,我看谁敢再让我听见有人说这样的话!”
众人只来得及看到门一开,尖尖的发梢探进来一下,听完这句话又立刻消失,走廊上啪啪啪啪一阵皮鞋快速跑动的声音,迅速远去了。
众人彼此交换着眼神,流川枫早就漠不关心地在一边的把杆上开始压腿。
京都团会所的二楼有一个不大的表演厅,一个设施完备的舞台,百来个观众席,团里有时举行小型的演出或者要做其他节目的排演,会选在这里。平时这里会关闭,团里很少的几个人有这里的钥匙。
没有开灯,轻微的脚步声在黑暗和混沌中分明地响着,带出一点点的回音,衬托着一丝惨淡的静谧。
三井在空气中捕捉着可能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奋力地捕捉,然后觉得很累。
**淡淡,淡淡。告诉自己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早就已经不再痛了;早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这昙花的一现,早已结束在之前之前的那个夜晚。**
背后一暖,一双手臂从后面环了过来,他反射性地抬手抓住。
“就知道你会在这里。”仙道的声音,一听就知道这个家伙的嘴角带着笑意,“又一个人躲起来哭啊!”
“我没有……”刚要争辩,有一点温热滑过面颊,啪嗒一声掉落在手指上,他放下手在衣服上擦擦,反过手肘往身后狠狠一杵,“混蛋。”
背后的人敏捷地向旁边一让,手换了个地方,仍然牢牢地抓着他的肩膀,三井一扭身,顺势把那条胳膊往边上一带,狠狠摔下去。
黑暗中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惨兮兮地一声轻哼,三井跟着感觉扑下去,狠狠压住。
“好了好了,我打不过你啦!”仙道一向认输得快。
“嘿!”三井松了手,索性一屁股在旁边坐下来。
半天没声音,三井觉得仙道开始在笑了,然后他听见地上的人说:“你看,别总把当自己是一个人,朋友干吗用的?”
“哼!你小子……”三井爬起来,狠狠踹地上的人一脚,任对方惨呼成杀猪一样,“喂,别装死。能起来吧?”
开了舞台的后景灯,两个人在不明不暗的地方并肩蹲着,互相点上一支烟。三井看着红红的火光在眼前一亮一亮,忽然笑起来。
仙道幸灾乐祸地说:“要是被清扫舞台的幸子小姐抓到,又要挨骂了吧?”
“就知道这个小姐那个小姐,你啊……”三井出其不意又捅仙道一下,身边的人惨呼一声再次倒下,“嘿!”
“你干吗?吃醋啊?”
“我是替你们家弥生小姐管教准老公。”
“啊!谁许你叫她的名字来着?”
“切,给我安静点!”接着踹。
两人对看着傻呼呼地笑。
半天三井对着头顶上的空气吐出一口白烟。
“喂,仙道。”
“嗯?”
“我要重排‘倾天’了。”
“唔。”
“唔什么啊!”
“……”
“你帮我。”
“唔。”
“……仙道彰!”
“好。”
“……”
“又怎么了?”
“你不问问我‘倾天’是什么吗?”
**回来,回来,night-blooming cereus——开在夜晚的花,也不放过黑暗中妖娆的机会。谁来,让你的瞬间更加美丽。**
房间很大,装潢却异常简单朴素:强化木制的地板,靠墙边的床和大书桌,上铺满了纸张案卷,明亮的壁灯,台灯,房间的中央于是留出了很大的一块空地。
“‘倾天’的主要角色有四个,两男两女——天神,神之子,以及一对平凡的人类恋人。大致的情节是这样:天神爱上了人间一个英俊的青年,对他百般照顾,给予许多爱护,但是青年已经有自己的爱人,不愿意接受这位美丽女神的爱情,从她的身边逃走。于是发怒的天神派下自己的儿子到人间追捕这一对恋人,神之子在人间遇到了青年,彼此由相斗而相识,后来却成为知己。神之子在听从母亲和帮助朋友间犹豫挣扎,最终决定成全自己的友人,同自己的母亲为敌。三个人在相互的帮助下战胜了天神,推翻了上天,然而神之子却因为母亲的死痛苦不已,最终选择了自我消亡……”
三井合上本子,看着床上听得昏昏欲睡的人,敲了敲书桌桌面:“喂——”
仙道反应过来:“啊!我听着,我听着。不过……这个故事好老套哦!而且背景不太符合你以往华丽壮观的风格嘛。”
“这个本来是安西老师的构思,还是六年前我刚进团里那会儿的事了。后来……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就搁浅了,这次我会把一些自己的东西糅进去,把它做得更大气一点。哪,舞剧又不是写小说,不在题材有多新颖,而在编舞的安排和舞者的表现力方面——‘倾天’是一部在情感表现方面非常值得深掘的作品。”
“那么你这次是找到合适的人选了?”仙道从床上坐起来,揶揄地看着三井,“我还以为你的眼界高得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呢!”
“我?哼,凭什么?”三井自嘲地笑了一声,眼神忽然间锐利起来,“仙道,这次可能要辛苦你了,我要把‘倾天’,做成三年以来最出色的作品!”
“行!”仙道翻身跳下床来,“有我在,帮你做成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也不是问题!”
“大话别说得太早,我这次要求可是很高的。”
“放心吧啊,我走了。”仙道几步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小三,你的床真不错,送给我睡吧……”
“你是同性恋啊?”三井白他一眼,“快给我滚蛋!”
“没准我还真是。”仙道死皮赖脸。
“要不要我把这话录下来,寄给相田集团的董事长千金?”
“别别,我还是走吧——”最后一个字已经消失在玄关外面了。
“看我制不了你……”三井咧嘴笑笑,又专心埋头于手边的纸稿,回忆的野草忽然在脑中肆意地蔓延疯长起来。
他忽然地起身,大大地迈一步到房间中央,左脚点地,右腿划出小小圆圈——贴着地板。
二十四个平转飞快,平稳的急停,七百二十度吸腿跳泰然,抬头的刹那眉眼凌厉——愤怒。
摇摇晃晃倒在身后的床上,几张纸弹起来,飘忽地掉落在地板上,三井踢起左腿在头顶上方——平滑紧绷的脚背,浅蓝色的软皮制芭蕾舞鞋,在家的时候他总是穿着这个,他从小就爱着这种鞋底接触在木质地板上温柔亲昵的淡淡轻响。
呼出一口气,他重新坐起,床头写了一半的角色安排名单仍然安然镇定地仰面躺着,“神之子”的旁边紧跟着冒号,后面是一片空白。
真不甘心啊!他苦笑一声抓起纸,按到书桌上,唰唰唰地添了几个字。
一连几天没去团里,日夜奋战赶出了“倾天”的细节。最后一个晚上通宵没睡,写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天色微明,满屋子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三井看了一下电子钟——凌晨五点。他起身收拾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索性早点到团里去。
迷迷糊糊在大门口撞到一个人,还没看清那个人的样子就见对面的人规规矩矩鞠了个躬,黑色的头发轻轻扬起来:“前辈早安。”径自往里走去。
“哦,早啊。”三井反应过来,真的很早,才五点半钟多一点,团会所刚刚开门不久。他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人,跟上去一起往练功房的方向走去,“流川啊,今天这么早?”
流川看了他一眼,好像很奇怪的样子,打开练功房的门:“每天都这样。”
“咦?”三井抓抓头,笑笑,“啊,真是用功的孩子!”
眼前赫然有个更早到的人,一头显眼的红发在快速的平转下四散飞扬,是那个平时总是自称天才的家伙。
“天才”停下来,看了一眼脚下,嘀咕起来:“啧,还是差一点。”
“白痴!”流川扔下一句评语,提着包走近更衣室。
“臭狐狸,你得意什么,告诉你,本天才总有一天会超过你!”
“好了好了。”三井赶紧拉架,“说起来,花道你有自己的特长啊!”
“真的?”
“对啊,你的力量控制方面团里无人能及啊!”
樱木的脸色迅速得意起来:“听到没有,死狐狸,本天才天下无人能及!”
更衣室里适时地传出第二句“白痴”。
三井想到自己文件夹里放着的角色安排表,不由暗暗笑起来。
七点半以前人陆续来齐,对于三井的早到纷纷表示了惊讶。三井坐在大镜子前面看众人各自练功,有条不紊。
九点半时买点心分给大家吃,得到一堆即时奉承。
十点的时候手机响,是仙道。
“我今天不去团里,准备到四处跑跑,拉赞助。”
“这样啊,小子勤奋起来了嘛。”三井看看手表,忽然大声喊,“对了,别忘了叫你家亲爱的未婚妻也赞助赞助。”练功房里的人纷纷回头看他。
“嘿嘿,别想骗我们家的钱!”仙道在电话那头气焰嚣张。
“啊,什么,没听清楚,再大点声说一遍?”三井对众人眨眨眼,把手机拿开,按下功放键。
“我怕你啊,我说别想骗我们家的钱!”仙道的声音传遍了练功房。团员笑作一团,纷纷围上来,彩子带着众人喊:“仙道你这个小气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三井,怎么回事?”
三井装模作样板了脸说:“刚刚都是谁喊的?给我去墙边上倒立到中午!”没人理。
彩子推桑他:“cereus大编导,又有新剧啦,这么开心?”
“哇,彩子你好聪明!”仙道在那边喊,“我告诉你啊,小三他激动得都……”
三井关了功放键,拿起手机来嚷了一句:“没你的事儿,给我好好工作去。”然后挂掉。
抬头人人都用充满了期待的眼神望着他,三井笑笑,把文件夹打开。
“今天早上刚刚完成全部脚本的编写。如果可以,我想今天就把人员的安排交代一下。”
“这么快?‘梦·玄·华’才刚刚结束耶!”
“我想越快越好。”三井的脸色严肃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周围有了片刻的静谧。
良久,彩子一扇子敲在三井头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说得好像就要仙去了一样!”
“呜……”三井捂着头,“我的意思是说我希望在明天春天上演,眼下秋天已经过去一半了,所以时间不多了嘛!”
好多人立刻松了一口气,众责纷纷。
“前辈你不要吓唬人啦!”
“真是的,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是真的。”
流川直接对他翻白眼。
“好了好了,大家就地坐,我把剧情大概地介绍一下。”三井坐正,抽出“倾天”的本子,把对仙道讲过的东西更详细地详细一点地复述给团员听。
“这次的四个主角,嗯,还是由彩子担纲,表演……”
“纯情的人类少女?”彩子笑得不怀好意,抚了抚梳得平平滑滑的头发。
“你说呢?”三井笑得更加不怀好意。
“我还是选择挑战性更高的天神吧……”彩子耸肩,自觉按着三井的路子说下去,“哪一次不是把这种难应付的角色推给我?”
“拜托!彩子姐,这可是主角中的主角耶!”几个小女生无比羡慕的声音。
“主角中的主角,嗯,我看应该是神之子吧?”彩子琢磨了一下,“很难把握的一个角色。”
三井点头。
“唉,既然这样。”南烈在三井面前坐下,“我只好勉为其难……”
“你想得美!老头儿一边儿待着去!”三井推推他的额头,改了个比较认真的表情,“其它的三个角色——我想要提拔新人。”
三井看看手中的角色安排名单。
“人类青年贝鲁德——樱木花道。”
“啊!是我?”樱木叫起来,脸上的表情随即转换为得意,“是我啊!我果然是天才,啊哈哈哈……”立刻引来众人侧目。
“樱木!”晴子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声制止。
三井打断两人:“人类少女莘吉斯——赤木晴子。”
“唉?我,我吗……”晴子的脸唰地红起来。
在场的所有男舞者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三井最后报出的名字上。
“神之子——流川枫。”
“啊?”“什么?”“不会吧?”
结果让所有的团员面面相觑——且不提三井平时对待流川的态度就好像总是看此人不爽,所以知道是由三井安排名单时众人就很不看好流川,关键的问题是贝鲁德和神之子是挚友,可是樱木花道和流川枫——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和睦相处的样子。
“怎么,有谁反对吗?”
“我。”
“我!”
两个人同时站起来。
“我,我才不要和,和这个死狐狸合作!”樱木气得说话都结巴了。
“我也一样。”流川面不改色。
“反对无效。”三井看了两人一眼:“你看,不是满有默契的嘛你们两个?”站起身来往外走,“就交给你了彩子,大家解散。”
“天!”彩子扶头,“这种事情……”
“小三!你独裁!你这个……”樱木口不择言地骂起来。
流川直接追出大门去。
午休。
三井坐在面向草坪的长廊里,秋风正凉,几天的赶工使他觉得有点累。
“前辈。”
三井转过头来,是流川,手上捧着个自动贩卖机里的纸杯,腾腾地冒着热气。
“流川啊,坐。”
流川坐下来,把手中的纸杯递过来,一股浓郁的咖啡香。
“用这个求我?没有用的。”三井笑起来,“你和樱木可以的啦!”
流川不做声。
三井转移一个话题:“流川,之前我好像一直在刁难你,让你讨厌了吧?”
对面的人茫然地摇头,眼神里面有点疑惑,就好像在听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其实‘倾天’一直是我的一个梦想,一直没能完成的梦想——就像是夙愿一样,无论如何想要做好……”三井望着纸杯里慢慢飘起来的雾气,目光没有焦点,“我一直在等一个人来替我完成它,现在……这个人就在我身边。”
流川黑色的眸子望过来,干净而纯粹。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完成这个梦想,流川。”三井相信自己的眼神现在十分诚恳,他用它望着流川,“可以吗?”
流川仍然没有说话,但是似乎终于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他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前辈。”
很直的孩子啊!心地也不错的……三井微笑着看流川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
“咳!咳!”
虽然很少人看见午休后的流川露出怎样如狐狸一般狡猾的表情,仍然由不少在午休时段经过长廊的团员看见,他们平素总是表现得懒散而优雅三井编导十分不优雅地把一个纸杯愤愤然摔在地上,一地四溅的,是完全纯正的,浓浓的黑咖啡。
“妈的,苦死了。”
**夜晚还没有来到,梦的花蕾正慢慢结起。我静静等待,等待黑暗的神秘,等待梦境的降临,等待——开放的刹那芳华。**
“对,这里大滑步——再慢一点……很好!错步转身,不要太过,唔,停。”三井捧着下巴想了想,“晴子,还要再舒展一点。你的协调很好,但是放不开,自在一点,动作不到位没关系,熟练了自然就行了。”
晴子点头,一个下午都耗在这一幕单人舞的排演上,她微微喘着气,脸上汗津津的。
樱木在一边心疼得哇哇大叫:“小三,这么半天了,让晴子休息一下啦!排我的,先排我的!”
三井看樱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再看手表时间也不早了,索性起了捉弄的心思,哗啦啦翻翻手中的稿子:“也好,晴子你就先休息一下。樱木你的下一幕嘛——嗯,时间也不多了,就先排和神之子相遇后面的那一幕吧。”
彩子带着大多数人到隔壁的练功房里去排初幕的群舞了,这间就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这时候都不遗余力地放声大笑起来。
相遇的后一幕 ,就是表现贝鲁德和神之子彼此走向知己的一个过程,描述的是两人在海边漫步和交流的场景,这是一个简单的近身双人舞,难度不是很大,基本功要求也不高,但是要求动作的绝对流畅和两人的完美配合。这对粗枝大叶的樱木来说是一个难题——尤其是在还要和流川配合的情况下。
樱木懊恼地看看在一边默默做着基本功的流川,后者也正好转过头来看他,两个人恶狠狠地相互瞪了一眼,然后默契地同时转过身去,“哼!”
三井一边思考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死对头的,一边暗暗想要这两个人配合是不是没可能的,不过还是把两个人的动作分别简单地描述了一遍。两人各自演练一下,都觉得不是很困难,于是三井选出音乐来,排练开始。
舞蹈是一项要求高度协调统一的运动,对于一个长期训练的专业舞者来说,一个人肢体的协调统一并不困难,两个人的协调统一就难说了,尤其当这两个人是对头的时候,一和上音乐,各人的理解不同,麻烦就更大。于是流川旋身时指尖割过了樱木的脸,樱木大跳时落点找准了流川的脚。不一会儿空拳捏成了实拳,抬腿变成了踢腿,两人明目张胆和着音乐打架起来,动作居然还完全照样。
“够了!”三井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来踹翻了椅子,“哗啦”一声,音响顿时吓得哑巴了,晴子在一边抿着嘴不好意思笑得太过分。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出洋相很有趣么?”
樱木率先辩白:“不是我,是死狐狸先挑衅……”
“白痴不懂配合!”流川接话接得斩钉截铁。
“什么?明明就是你不会配合!”
“是你。”
“是你!”
“你。”
“你!”
“好了好了好了……”三井一个头两个大,举手示意两人住嘴,“你们两个都不懂!真是不象话。”
“你胡说!”这回说得异常统一。
“敢跟前辈顶嘴!你们……”三井气结,下午解散的音乐声适时地从广播里响起,他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们先回去,这场的事——再说!”
把椅子扶好坐下来,继续在手头的资料上涂涂改改,练功房里的人陆续换了衣服收拾东西回家,离开的时候跟三井打招呼,三井头也不抬地应付着。
再次抬头是因为练功房内的过于安静,静得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呼吸。三井准备放点音乐什么的,一抬头,正看见一个人独自练舞的身影,跳跃和翻滚的时候半点声响都没有。
“流川?还没走啊。”
流川停了一下,没接话,只是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三井发现是刚才和樱木和的那段,看了一会儿,每一个动作力和度的掌握都正好,标准完美到无可挑剔,他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流川,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接触舞蹈的?”
“……有记忆起。”——如果不算上流川惠美从怀孕第三个月开始到自己不能乱动为止一直进行的身体力行的胎教的话。
“天,你几时起有记忆的?”三井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感叹,接着说,“那你应该知道,舞剧,并不只是一个人的表演艺术?”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肯和樱木好好配合?”
“是他不会。”
三井笑起来:“他跳得很不错,你也一样,可是你们谁也不肯迁就谁。双人近身舞中有很多动作,是可以为了和谐度而放弃准确度的,而最关键的,是情绪的把握,可是你们谁也做不到这些——不是做不到,是不肯做。”
流川低下头去,像是在思考。
三井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非常接近的位置,抬手按着他的肩膀。
“流川,听得见我的呼吸吗?”三井的呼吸均匀而平稳,悠长而镇定。
流川默默地听着,三井的呼吸,自己的呼吸,终于两个人的呼吸声慢慢融合,不是同步,却很和谐。
“舞蹈的韵律就是舞者的呼吸——听音乐的呼吸,听彼此的呼吸,那才是真正的节奏。你有认认真真地听过樱木的呼吸吗?”
流川还在思考。
三井拍拍他的肩膀:“慢慢想,会明白的。”
“三井学长!”
被猛然叫到的人吓了一跳:“什么?”
“可以和我试试吗?樱木的部分。”
三井苦笑一下,摇摇手:“啊,我不跳……”
“为什么?”
“咦?”
“你会跳的,为什么不跳了?”
三井的脸色黯了一下,抬起头来笑笑:“你知不知道问我这种事情,你彩子学姐可是会教训你的哦!”
“为什么?”
“流川,你今天话很多嘛……”
黑眼睛里闪烁着小孩子一般的不肯放弃。
三井耸肩表示放弃:“也好,我就跟你和一段试试。”
小孩的眼睛亮了一下,走过去选音乐,三井到更衣室其他团员的衣柜里偷出一双尺码合适的舞鞋——软皮制的底踩上地板时,他的脚踝意外地抖了一下。
手心里渗出点汗来,他把它擦干,走出去,流川已经满怀期待地在等他。
第五幕——与海的漫步。
音乐起——呼吸。
三井架起手臂,掂起第一个脚尖——樱木的舞步,柔韧度的要求并不高。
平和的音乐,动作不算激烈——他想,抬腿,侧身后仰。
两人的动作开始糅合,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贴近——面对面保持着足够暧昧的距离。
展臂错身——分开的刹那彼此手指相碰。
远离——指尖扯出藕断丝连的牵系。
回首——眼神示意。
音乐继续不停。
流川开始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舞步中有另外一个存在,彼此的呼吸牵扯着自我的动作,带动着对方的步伐——配合默契。
与海的漫步,忘了时间,另一人的个影子在视线内穿梭,友人在身边。
音乐止,流川停下来想得入神。
“呼——好累,太久不练了!”三井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调整好呼吸,他转过来看着流川,“你看,不是不错么?”
拍拍他的后背:“你可以的,流川。你要替我完成‘倾天’,一定!”
“前辈……”流川忽然想起什么。
三井已经慢慢直起腰,走回自己的椅子前面,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进文件夹,拿起来:“好了,也别练得太辛苦,该休息的时候要好好休息——舞者的身体一定要注意保重。你每天来这么早,又这么晚回去,难怪抓住空挡就拼命睡,其实要我说啊……”
“为什么不跳了?”流川打断他的话,仍然提起先前的问题。
三井愣住。
“你的腰怎么了?”流川又问。
“啪啦”,文件夹掉落在地板上,雪白的纸片散落一地。
三井平静地看了一眼地上,又抬头看流川——修长的身影仍然在练功房的另一头站着,面无表情,眼神犀利。
他蹲下身去默默整理起散开的稿件。
“流川,所以我说,舞者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练功房的灯闪了一下,三井抱着理好的文件夹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看流川,笑起来。
“我还是京都舞学院的学生时,被学院选送参加全国的单人独幕舞剧比赛——那年我十七岁,还差一年毕业。预选过后安西老师来找我,给我看他的新作‘倾天’的本子,问我有没有兴趣跳‘神之子’这个角色,我当时简直是受宠若惊,一口答应下来。
“要知道安西老师在那个时候就很有名气,他排的舞剧被很多团拿去重复地编排,我参加比赛的选舞也是他排过的大型舞剧中的一幕,能够跳他新创的舞就更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他说他看中我最后亮相动作时的眼神,非常好地把握了角色的感情——啊,那个套动作,就是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叫你做的……你后来说愤怒的那个。
“老师说如果我能在决赛中取得全国前五名,就提前调我入京都团,参加‘倾天’的排演,我当时和他保证说前三都没有问题。流川,你的母亲是名舞者,你可能很难想象我那样默默无名的学生被有名的编导看中的激动,但我是知道机遇难得的。
“我赶在决赛之前没日没夜地练习,希望能够在最后那场发挥出最佳的水平——那个时候我没觉察到,过大的练习量已经使我的腰背部肌肉拉伤。
“决赛的结果是第四——这样的评分对我来说已经非常客气了——跳到中段的时候有一个后腰的控制动作严重失误,当时几乎摔倒,坚持跳到最后的时候我已经疼得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了。
“颁奖典礼没能去参加,当时我在医院里躺着。医生说我腰椎严重受损,治疗后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但是如果不想造成下肢瘫痪的严重后果,舞蹈一类的活动,以后最好是不要接触了。
“一年以后我听说以前的同学南烈毕业,入选了京都团,而那时的我却在做复健。‘倾天’最终是没有排成,老师为了我而放弃了它。后来我又颓废地度过了两年,直到老师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帮他的忙——于是叫三井寿的舞者,变成了叫cereus的幕后编导,而‘倾天’,成了我固执的一个梦。”
**至今,我仍记得,那镁光灯下来自灵魂底端的深刻刺痛,可谁还记得,台上舞者镇定自若的笑容,谁还记得,落幕时那个颓然的背影——昙花一见的绚烂瞬间,谁仍记着?**
流川慢慢地眨着眼睛:“刚才为什么不说?”
“我想这套动作不是很激烈,当心点儿做是不成问题的,你看,现在我没什么事儿,而你却找到了合适的感觉,是不是很不错?”腰很痛,三井勉强笑笑,“流川,我那天跟你说的,是真的。你和我那时很像——出色、勤奋,甚至连骄傲的脾气都一样,第一天你做完那套动作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可以帮我完成那个梦的人。我现在有了彩子,有了你和樱木,有团里那么多出色的舞者,还有安西老师和仙道的帮忙,‘倾天’似乎就在眼前了。以前那个叫三井寿的舞者,即使他有过多了不起的表现,人们也早已经将他忘记了吧,但是作为cereus,我要让我的‘倾天’,成为不朽的作品!”
“前辈……”
三井看看欲言又止的流川:“好了流川,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流川站起来:“一起?”
三井摇摇头,有一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你先走,我……就是还有点站不起来,坐一会儿再走,没问题的。”
流川微微皱起了眉,背对着三井蹲下:“我背你——去医院!”
“唉?其实不用啦……”
外面的风很凉,很快吹干了三井额头上的汗珠,流川背着他平稳地走着。
“前辈,我没忘记。”
“嗯?什么?”
“我十二岁那年有场比赛,妈妈是评委,也带我去看了……你跳安西老师的‘蓝’。”流川抬一下头,秋风把他的额发轻轻吹起,“我一直没忘记。”
三井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流川惠美老师啊,后来我听人说她给我打全场最低分哪。”
“嗯。她喜欢要求完美,宁可实力不足,却不允许失误——越是出色的人,越痛恨看见他的失误。”
“我知道,安西老师告诉过我——她,很好的人呢!”三井把头偏过一边去,看身边马路上呼呼驶过的汽车,低声念了一句,“后来一直没能想起来那名字,原来是‘蓝’……”
“嗯。”
“啊,流川,前面就是我家,要不要进去坐?”
“……医院。”
“好了,真的没事了,不信你放我下来试试。”
“……”
“你小子!”三井一巴掌拍在那个黑漆漆脑袋上,“前辈说话呢,什么态度!”
第二天的练习,团里的一对活宝似乎认真了许多,不过跳到一半还是忍不住拳脚相向。三井忍无可忍,把两人丢给彩子教育,自己跑出去抽烟。
失踪了数天的仙道忽然出现,一见了三井,老远就兴奋地喊着过来:“小三,资金方面已经联系得差不多了,最晚那家后天钱就能到帐。”
“多少?”
仙道比了个数,三井锤他一拳头:“行啊,你小子。差不多有‘梦·玄·华’的两倍啊!”
“反正那些个人一听说是京都团出手都大方得很,cereus,你好大的面子啊。”
“哼,反正这次的结果一定不会叫他们失望。”三井颇为得意地吸一口烟进去,再慢慢吐出来,“仙道,我这次可是专心排舞,其它的什么都交给你了,你这个策划不要给我乱来啊!”
“说什么呢?我有哪次……”
手机的铃声突然地响起来,仙道拿出来一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嘿嘿,老婆例行检查。”
“得了吧你,这么快都老婆了。”三井踢他一脚,“赶快做你的报告去吧,回头我请你吃饭!”
“你说的啊。”仙道按下接听键,手机拿起来放在耳边,匆匆朝这边比了个“闪边去”的手势:“喂,弥生啊——”
三井懒得听他肉麻,掐了烟回练功房去,彩子正插了腰和南烈站在那儿看流川樱木和舞,南烈不时指手画脚。
三井看着好笑:“樱木,你不给我好好跳,把你换下来,让南代你哦。”
“啊!”樱木暴跳,“为什么不换狐狸要换我?”
“人家比你行啊,是不是流川?”
“什么?胡说……”
“白痴!”流川斜樱木一眼,朝三井看过来,三井刚要和他点头,樱木从后面一把勒了他脖子向后拖过去,两人顿时再次打作一团。
“三井。”南表情严肃地看过来,“我看他们俩是不可能合作愉快的了,你要换人还是快换吧,我没意见。”
“你啊,还是跳好你的小配角吧!作前辈的大度点,别和后辈争。”三井眯起眼睛,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个新人,“对他们两个啊,我有绝对的信心……”
晚上的饭三井没请成,被仙道放了鸽子。仙道接了电话之后没打招呼就跑了个没影,估计又是被未婚妻传唤过去了。不过他做事虽然懒散,但是效率一向高,不影响工作也就随他偷懒去了。
过了三天团里管帐的暮木跑着到处找仙道,一找就找到了三井那儿,那天彩子初幕的群舞已经基本完成,大家都集中到二楼的表演厅去看效果,没任务的顺便偷懒。
暮木一来,说有急事,那边跳舞的就都停下来,三井站在舞台的边上,和暮木说话。
初幕的那段是第一段成品,那天大家的情绪都挺高,有几个人开玩笑窜到控制室里,把spotlight往两人身上打,又把靠两人最近的mike调到最大声。
然后暮木的声音就从音响里面传出来,急得不行:“……家里、手机都没人接,这几天都不在团里。”
三井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你查清楚了,没弄错?”
“没有,银行的记录上分分明明,昨天在有最后一批到的帐,今天早上全部转走了,一分也不剩……”
spotlight下三井的侧脸没有变化,修长的身体在地板上拉出细细长长的黑影,一直嵌进背后幕布上那个巨大光亮的圆里。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我曾忍受命运的背叛,不能理解,却可以原谅,因为我从不相信命运。但是你,我的朋友,我交付了所有信任和依赖的朋友,我理解你,却无法原谅。**
“‘梦·玄·华’的节余,加上以前的基金,还剩多少?”几个人坐在小会议室里,彩子扶着头问。
“最多可以支持团里团员的工资到明年年中,剩下的连租演出场地的都不够……”暮木扶了扶眼睛,“还不算道具服装,额外人手等等的费用——而且团里又不是只有‘倾天’一个活动在做。”
“那怎么办……”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三井。
“别问我……”三井把头侧向窗外,墨蓝的眼睛没有焦距地望着自己的前方,充满了迷茫,“我的脑子现在什么都没在想,也不想去想。”
今天的《财经早报》仍然带着油墨香气,头版的标题异常醒目——“神秘巨额资金相助,相田集团奇迹般脱离险境,目前仍在周转中”。
一个星期了,仙道仍然下落不明,京都团的团员不想相信也必须相信,他们一直信任的人背叛了大家。
“要不然……去找藤真?”南烈搜遍了头脑只能想到这个人,“他应该会帮忙的。”
“不行,绝对不行。”三井摇头,“现在再用这种事情去打扰他……我们不能太自私了。”
彩子看了一眼三井,微微皱眉。
“不管怎样,我认为有必要通知大家,团里的活动也要正常进行。”她站起来。
“等一下!不要告诉安西老师……让他安心养病。”
安西指导因为心脏病复发,一个月前就一直住院,团里的事情不再过问。
南烈叹了口气:“团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外界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我看想不让老师知道都难。”
“彩子,带上几个人,我们去看看老师吧。”
“安西老师……”三井推开病房的门,一愣,床边的椅子上坐着衣着华丽而不失体统的美丽妇人。
身后彩子的声音同时响起:“惠美老师!”
日本艺术界的舞蹈皇后站起来,优雅地笑着:“你们好。”
“老师,您怎么来了?”彩子高兴起来,“啊,小枫也来了,因为不能太多人一起上来所以在楼下等着,您等一下我去叫他。”
流川惠美看着彩子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把目光转向三井,三井迎上那带着居高临下审视意味的眼神,不由一阵紧张。
“那么,您就是大名鼎鼎的cereus吧?”
“不敢,我是三井寿。”三井微微鞠躬,“很高兴见到您!”
流川惠美没有作出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说:“我特地从东京赶来京都,正要为了小儿的事情和安西老师商量,三井先生来得正好,您也请坐吧。”
三井对一直被她用敬语称呼感到十分不自在。他坐下来,看一眼安西指导:“流川出了什么事么?”
流川惠美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闲话家常:“我正打算,让他退出京都团。”
“什么?”三井拼命忍住了才没从椅子上站起来。
“东艺最近也有一部新剧,我已经替他安排好了一个不错的角色。”
“可是他正在进行‘倾天’主角的练习啊。”三井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况且您应该清楚您的儿子,是不喜欢依靠您的关系……”
“当然不是依靠我的关系!”流川惠美打断他,“东艺的团长从他十四岁时起就一直跟我说要他了,我当初也是尊重了他的意思才让他来的京都。但是三井先生,您不觉得您的新作有完成不了的危险么?”
三井愣住了。
“妈。”流川站在病房门口,一脸茫然地冲着里面的人叫。
“你进来。”流川惠美点点头,接着对三井说,“小枫十八岁以前,我从来不让他参加任何比赛和演出,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不希望他在基础没有完善的时候匆匆参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降低了他的标准,同样的,我要让他在磨合完全之后的第一次示人,就表现完美。所以,我希望他不要继续这场不会成功的演出了。”
流川看着母亲,有点发愣。
三井勉强笑笑:“不会成功?您不相信我们团的实力么?”
“我并没有否定您从前的成绩,三井先生。只是一场演出的成功,光靠团队的实力和编导从前的成绩是远远不够的,我不认为一场没有资金,没有策划人,而且已经像这样‘声名狼藉’的舞剧能够获得怎样的成功!”流川惠美的声音微微激动起来,她说完转向病床上的安西,“对不起安西老师,请原谅我的措辞。”
彩子的神色黯淡下来:“您已经知道了啊,惠美老师……”
安西温和地笑笑:“流川老师,我知道您的担忧,但是您不希望听听孩子自己的意见吗?”
“我不会退出的!”流川忽然插进话来。
他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三井,把话重复了一遍:“我不会退出的。”
“小枫?”流川惠美的眼睛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你答应过我,会力求完美,每一次都成为最出色的不是吗?”
“是。”流川看看她,下巴微微扬起来,“我会的。”
三井站起来,对着流川惠美深深鞠躬:“我会让‘倾天’成功的,老师,请您一定要相信我——也相信自己的儿子。”
安西呵呵地笑起来:“流川老师,我和孩子们的意见一样——您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流川惠美看看儿子,后者仍然微扬着下巴,眼神坚定。半天,她站起来,对着安西用最为优雅的姿势鞠了一躬:“那么,请允许我告辞了。”
经过三井身边的时候,她微笑着侧身低头,眼神直接而犀利,和流川的非常相似:“请您务必多多努力——别毁了我的儿子。”没再和流川说一句话。
彩子呼出一口气:“惠美老师好像很生气呢,那个样子……”
“嗯。”流川确定了她的想法。
三井看向流川,后者的目光也刚好转向他。
**我不相信命运,我不依赖上天,但是如果有一天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痛苦着我的痛苦,忧伤着我的忧伤,完成着我的梦想,坚持着我的希望——我愿意相信,那是上天赐给我的,神之子。**
“彩子……彩子!”
“咦?”彩子回过神来,“干吗?”
“你最近好像不太对劲啊,心不在焉的。是不是休息不够?我跟你说啊……”
“舞者的身体最重要!”彩子笑眯眯地把话接下去,“行了行了大编导,我做人家的前辈也做了这么多年了,心里清楚。啊,对了……”
转身到包里掏出一个厚厚信封:“我这几天又凑了点钱出来,叫暮木入一下帐。”
三井接过来一看:“又是这么多!我的天,你哪里来的……”
“好了好了,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卖血贩毒,你哪里不放心啊?”
“彩子。”三井皱眉,“钱的事情,我和暮木商量着解决,你们只管专心跳舞就可以了。上次你提出自己工资不领的事情,害得全团的人跟着你不肯拿工资。其实这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你们该操心的……”
“是啊,可惜该操心人不在了!”彩子截住他,然后笑笑,“团里的事,本来就应该大家分担着点的,能帮多少帮多少,不是吗?你要‘倾天’成功,其实团里哪个不想?本来,我能在cereus手下跳舞,就已经够了……”
三井有点呆住。
“好了不说了,我走了。”彩子换好了出门的皮靴,蹬蹬脚,把漂亮的围巾往背后一甩,忽然跳转过身来,俨然是十八岁刚刚进京都时候的活泼神采,深深地往下鞠个躬,“谢谢前辈,明天也请多多努力!”抬起头来,又往三井身后使劲挥手,“拜拜,小枫,穿暖一点哦!”
“嗯。”
三井转身,流川已经换下了舞蹈服,背着大大的背包,看样子准备要走。
“前辈,一起?”
“哦,不了,我今天晚点再走。”
“今天?”何止今天,一向最懒的编导最近每天都比流川走得还晚。
“行了,我到了排舞的时候都这样,走吧走吧!”
“……好。”流川点一下头,从三井身边走过。
“呼,好险!”三井悄悄吐舌,在心里暗暗说,没想到正迎上流川回头时的目光。
“你骗人!”小孩撇撇嘴,一口咬定。
“呃。”被逮个正着,“算了算了,我招认……”
“……”
“我把房子卖了……现在暂时在团会所的值班室里住着。”
流川皱眉,二话不说拉上三井:“走,去我家。”
初冬的夜晚已经颇有些寒冷,但是流川在京都的住所竟然每个房间都有暖气。
“啊呀,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三井只穿了件薄羊毛衫,在流川家里来回转了一圈,忍不住感叹,“你小子活得真是享受啊……切,真应该把你这房子买了……”
流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顺便把手背到沙发背后拉拉肩,没说话。
三井在他旁边做下来:“唉?你竟然也看电视剧啊,我还以为你除了舞蹈演出的录像片什么都不看呢,你对舞蹈的痴迷真是无人能及啊,平时练习勤奋得跟什么似的。”
“哼……”流川没接腔,只是自顾自地说,“以后怎么办?”
“什么?”
“房子。”
三井笑起来:“演出完了赚到钱再买回来呗!实在不行……”伸出手去,把流川的脑袋拉过来,往怀里塞塞,“大不了跟学弟这边蹭房子住。”
“演出经费呢?”
三井愣了一下,他抬起手腕看看手表上的日期:“是哦,好像剩下不到三个月了。暮木那边还在争取,最近一直在跑些大的企业公司什么的,不过这次的事儿,弄得没人敢相信我们了。现在,就只能看会不会有奇迹出现了……”
流川感到勾着自己脖子的胳膊渐紧,甩开三井的手,有点恼火:“疼!”
三井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前辈我压力大,你也不让我发泄发泄,真是!”
流川不理他:“万一筹不到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三井转过头去看电视上闪动着的画面,不知道在演什么,“不管怎么样,我是一定要按时演出的,这也是挽回京都团的唯一办法。天无绝人之路,就算老天也不肯帮我,我也不怕!谁叫我们是‘倾天’呢,呵呵。”
“流川,你信不信命运?”
流川摇头:“我没见过。”
“嗤!”三井乐了,“不愧是你小子……我也不信啊,因为命运从来没对我好过,为什么信他?”
流川点点头,忽然握住了三井的手:“但是你可以信我。”
小孩的眼神坚定而有信心——就算命运也背叛你,你还可以信我!
“傻呀你!你这样可是会一跳道走到死的啊……”这么倔。
“你也一样。”
“嘿,我?可是我有什么好?”
流川的眼神开始犯困,似乎仍然是很努力地想了想:“你的舞……”
“嗯?……喂,流川?流川?”
旁边的人已经把头靠在沙发背上睡过去了。
“天,你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三井站起来,“被子,被子……”
手机响了,三井连忙拿起来按掉声音,再偷偷跑到远一点的地方接起来,小心翼翼:“喂?”
“你是谁?”
咦?怪事,骚扰电话?三井笑起来:“奇怪了,那你又是谁啊?”
“妈的……”“嗵”一声,那边好像踢了什么东西,急得不得了,忽然间怒吼起来,“你他妈的到底是彩子小姐的什么人,快说!”
三井扬起眉毛,愣住。
**我执着地——执着地追着自己的梦想,不放弃,永不放弃。我的生命里有着许许多多的人,帮助着我的人,支持着我的人,让我勇往直前的人。我以为了解他们,感激他们,却从来没有意识到我的自私——从来没有。**
门铃响了,三井冲过去开门,刚刚睡醒,还迷迷糊糊的流川跟在后面。
室外的冷风灌进来,只穿着薄羊毛衫的三井冷得抖了一下。
“前辈?”彩子脚步踉跄地跌进来,身上还是下午离开团里的那身装束,却带了满身酒气。
“彩姐?”流川清醒了,伸手扶过已经站不稳的彩子,把她往里面架过去。
三井呆呆地看着门外怒气冲冲的矮个子男人,半天才反应过来:“请进。”
那人也不客气,一步走进来:“你就是她的领导?你们团就他妈的让她干这种事?”
“什么……”
“她在外面高价陪人家财团的老总喝酒你知不知道!”
三井呆住了,头脑里闪过彩子递来的一个个厚厚的信封。社会上很多有钱的老板出天价请一些名演员、名舞者陪酒之类的事情是不少了,彩子一向对这种事情最为不齿,三井万万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能帮多少帮多少……我能在cereus手下跳舞,就已经够了……
三井低头原地转了两转,忽然侧过身一拳狠狠打在墙上,反把那个男人吓了一跳。
“对不起!麻烦您了!”他胡乱鞠了个躬,转身往沙发那儿走去,流川让彩子躺下,正拿着热毛巾在给她擦脸。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身后的人拍拍他:“喂,我走了——以后别让她出去乱跑,一个人怪危险的……这是我名片,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可以再找我。”
三井接过来,胡乱往口袋里一塞,又鞠躬:“谢谢,真是不好意思!”
抬头的时候门关上,那人已经走了。
那天晚上三井在沙发边坐到天亮,再坐到中午,也不吃东西,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流川静悄悄地在旁边看着。到中午的时候他掐灭了最后一支站起来,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藤真,是我。”
乍看到眼前的人西装笔挺,皮鞋锃亮的样子,三井还有点不适应——印象中,这个叫做藤真健司的人总喜欢穿着长袖的敞领短夹克,奶白色的长裤和运动鞋,手上涂得五颜六色的,抓着一堆东西到处跑。他比仙道和三井都要早在团里做事。藤真是那个时候最好的化妆师和服装、舞台设计师,他对舞剧和京都团的热爱,甚至可能比三井更胜,以至于会在一年多前离开的时候,说出“如果一定要离开,就让我彻底断绝和这里的一切联系”这样的话来。
为了继承家业而不得不抛下自己的所爱这种事情,在搞艺术的人当中也是很常见的,也有的人可以两头兼顾。可是翔阳财团并不是一个只用一点点精力就可以应付的小企业,而藤真偏偏是个认真得几乎偏执的人,要就是全部,不然就全部不要——他无法接受在不能再触碰到舞蹈艺术的情况下继续面对以前的事情。
“我还以为再看见你一定会哭出来呢。”藤真依然是以前慵懒的样子,趴在大大的办公桌上,拼命把头抬起来,笑嘻嘻地看面前的人。
藤真是个重感情的人,有时候一场演出成功,他会比舞者都先哭出来。
三井陪着他笑:“你走的时候也没哭。”
“是的,是的……”藤真猛地挺身坐起来,往身后宽大的皮椅中倒去,“所以你今天突然想起来刺激我一下?”
三井的脸色一黯:“藤真,我没忘记你当时说过的话,所以本来我也不想……”
“我知道。消息我也早就听说了……”藤真淡淡地打断他,洁白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插进漂亮的褐色短发里,抬起头来看着三井,“三井寿,你小子真是不够哥们儿——我等你等了很久了,你知不知道?”
三井看着藤真从办公桌带着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打开:“赞助的合约和支票我老早就拟完签好了,就等着想要的人来取——可是竟然没有人来找我耶!”
“藤真?”
“别和我说什么感谢的话,我可不是白白出钱的。”藤真弹弹手中的文件袋,“‘倾天’可得一举成功,好为翔阳财团打广告啊。”
三井把东西接过来,看了看,感激地说:“藤真,到最后还是只能靠你。说真的,如果没有这笔钱,我们这次真的可能撑不下去了……”
“不会啦!”藤真甩甩头,“今天早上,宫城制造的二公子跟我谈生意的时候,还说想要出资赞助京都团的这次公演呢,就是找不到可以联系的人啊。”
“什么?你说什么制造?”
“宫城制造,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联系?”
三井从口袋里掏出昨晚拿到的名片,看了一眼:“你说的那个什么二公子——宫城良田?”
“啊对,没错。”
藤真开车送三井到京都团会所,远远地放慢了车速探出头去,正看见一个小个子瑟缩着脑袋靠着自己的跑车,在会所门口等着。他不满地坐回来,抱怨一声:“啧,不是独子的人就是闲啊……得了,都不用我们费心联系!”
三井还靠着车座,用手蒙着头拼命地笑:“藤真,我还是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而且还发生在我身上……”
“哼,别把自己想得和悲情王子似的,我可不比你好多少。对了,跟你说句正经的事情啊,危机虽然解决了,仙道要是找不回来的话,你们还是尽快找个可以替代的总策划,后期的事情可不能马虎,否则,再好的剧也出不来的。”
“知道,知道。”有意想略过仙道的事情不谈,三井开起玩笑来,“藤真,你就不能回来帮我们啊?”
藤真看他一眼:“我顶多就能帮忙化妆和舞台设计,其它的策划还是要另外请人啊。”
三井听出他话里意味:“不是吧?你的意思是你真想回来?”
“就这一次还是可以的吧……”藤真作思考状,“况且是我们大编导的梦想之作,不搀和一下我于心不甘哪!”
三井笑起来,一拳敲在他开车的手臂上:“得了吧你,疯了啊?财团不要了,那么多事情不管了?”
“喂!我开车呢!”藤真打过方向盘猛踩刹车,车在会所大门口不远处停下来,他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是无比的认真,“我还没到三十岁哪,就让我也疯狂一次?”
**是不是经历过的苦,都会化为甘甜回来,如果真是这样,我愿将过去的事,一一细数。**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让人发疯。比如艺术,就好像藤真可以把财团的事务扔给信任的下属负责自己穿回敞领的短夹克在京都团里满场乱跑;再比如爱情,就好像仙道可以抛弃了工作抛弃了名誉抛弃了朋友的信任挪用了团里的钱在人间消失;又比如百事不顺心的苦,就比如三井现在。
三井在发火。
京都团的舞者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编导对着一个可能有他两倍年龄的策划人发火,而且不是第一次。
“我说过第四幕和第五幕之间的转折非常明显,一定要突出这种对比来,不要图省事只用一系的灯光效果,要……算了,还有……哎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真是!”三井扔下计划书,飞一样冲出排演大厅,策划人尴尬地看了众人一眼,“你们继续”,就捡起计划书匆匆出去了。
一会儿藤真拿着速写本进来,一脸的莫名其妙:“他又吃了火药啦?”
彩子笑笑:“还不是那个策划人?以前谁让他这么不称心过?嘿,原来还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好像很开心?”藤真斜她一眼,“说真的,还是只有仙道最了解他。”
“唉……”彩子闷闷地坐下来,“要是现在那个死人回来,我一定先狠狠揍他一顿,再热烈欢迎。”
“唉,有了男朋友的人,不可以再这么暴力。”
“什么男朋友?”
“还装蒜!”藤真拼命笑,“人家宫城制造的二公子都快成了你彩子小姐的跟班儿了!”
“哼!”彩子白藤真一眼,转头看着排演大厅里正练习着的最终幕,迅速转移话题,“真是的,用这么多人来表现风雨雷电和云海,cereus不愧是cereus,就是喜欢大手笔!”
“就是。”藤真咬牙,“也就是浪费我的钱呗!”
“在说我的坏话?”三井进来。
藤真笑眯眯回头看他,做个鬼脸:“你火气消了?”
“……切!”三井忍不住笑起来,“最终幕至关重要,没我看着怎么行?”
三人一起把目光转向排演大厅中央的练习——由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舞姿表现天际的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流川饰的神之子在激浪翻涌的“云海”中央独舞——这一幕表现的是神之子痛苦的心情以、最后的消亡以及之后两位友人的哀悼,开头的音乐和舞步都很激烈,最后转缓。
彩子翻翻眼睛:“小枫才不用你看着,他可是我学弟,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然要看着!”三井毫不犹豫地驳回来,“看着他,就好像看见我自己……”
音乐骤止,神之子匍匐在地,樱木饰的贝鲁德和晴子饰的莘吉斯分从两边上场,音乐重起,转为沉缓而柔长。
三个人又看一会儿,藤真不时地低头在本子上勾勾画画:“服装的设计点子我基本上想好了,草稿都在这里,舞台的布景还差几幕,基本上以简洁为宗旨,以反衬出人物和舞蹈方面的华丽感。”
“唔……”三井点头,“我没问题,你做你的好了。”
贝鲁德和莘吉斯围绕着神之子回旋两圈,以双人舞的舞姿慢慢退场,接着是周围的人群慢慢退出,留下神之子一人在中心,音乐停。
四周的人纷纷鼓起掌来,流川站起身走过来。
“怎么样?”他问。
三井点点头,顺手抓过一边的毛巾递给他:“好像忘记一件事情啊?”
流川撇撇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转过身去,刚刚已经退场的樱木走过来,两人机械化地相对鞠躬:“谢谢你!”然后同时转头,互不理睬。
彩子已经笑得没了力气:“前辈……我实在是太,太佩服你了,想出靠这招来培养感情啊!”
三井狡黠地笑笑:“你不觉得这几天两人的默契增进了许多么?”拍拍手:“好了,大家表现得都不错,今天的合排到这里,下面分散去各个练功房强化基本功和练习各自的动作,解散。”
最先离开的人走过去开门,然后站住,后面跟着的纷纷停下。
“前辈……”
“怎么了?”三井疑惑地走过去。
门外的走廊对面靠墙站着一个人,仍然是整理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和脸面,仍然是一头精神的朝天发,仍然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电不死你我不姓仙道的笑容——没错,就是失踪了几个月的仙道彰。
“哟,好像有趣了呀……”跟在三井身后的藤真低低地说。
“你先什么也别说,先让我说!”仙道很着急地抢着发话,“我不想为我做过的事情辩解什么,错了就是错了,是我的罪……”
他看了一眼围在排演大厅门口的人群,跪下来,把两手放在膝盖上低下头去:“但是请一定让我回来,拜托了!”
没有一个人说话,沉静了几秒钟之后还是三井最先开的口。
“哼,你以为你这算什么?”他拽着仙道的衣领把他拖起来,把自己的脸凑近对方的脸,“你以为在这个时候回来,大家就能原谅你所有的背叛?”
仙道平静地看着三井墨蓝的眼睛:“我不指望你原谅我,我只是希望可以帮上忙。”
藤真叉着手靠在另一边的墙上,眉毛微微上扬,嘴角还带着点微笑,看好戏一般。
三井回视着仙道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仙道彰……你总算是回来了。”
一推手把仙道按在墙上,另一之手一拳跟上去,狠狠送进对方的腹部,松手,转身。
“别指望我会发工资给你。”撂下一句话走了。
仙道抱着肚子蜷缩着倒在地上,连哼都哼不出一声来。
流川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抬头想了想,利落地往仙道身上踢一脚,然后扭头迅速走掉。
在场的团员在经过一场面面相觑之后,排队经过他身边,一人送上或轻或重的一脚,然后释然地走开。
樱木在完成了他的份之后,还是不甘心地抱怨了一句:“就这样是不是便宜他了?这个章鱼脑袋……”
仙道仍然一声不吭。
藤真目送着最后一个人心满意足地消失在走廊上,走过去蹲下,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喂,你好像干了件很可怕的事啊。”
干了件很可怕事情的人在地上挣扎着扭动了几下,把头转过来,挤出一个笑容:“嗨,藤真,好久不见!”
“需要我帮忙?”
仙道举起手摆摆,咬牙切齿:“不行不行,你也知道小三揍人有多狠的,让我再躺会儿……”
“喂,你回来得倒还真是时候啊,三井正为策划人的事情头疼得要爆发了。”
“嘿嘿,这是我特地算计好了的嘛,要不然就不是一拳头那么简单了——啊,小三还是需要我的啊!”
“……自恋不死你。”
“嘿嘿。”仙道终于慢慢坐起来,“藤真,你怎么回来了啊?”
“你都敢回来,我为什么不能?”
“……说得也是。”
**为什么昙花只肯一现?数不尽的白昼无际漫长,只为了这最后的一夜,黎明前璀璨的刹那芳华。**
离开场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数千人的观众席已经座无虚席,然而后台远比前台热闹。
后台休息室。
“流川,你出来一下。”三井在门口探个头,又消失。
流川披上件外套,一声不响走出去。
“晴子,晴子,怎么办,我好紧张啊!啊……”樱木的演出服装才刚刚穿好,看着流川镇定自若的背影消失,终于忍不住暴露自己的心声,在休息室里窜上窜下。
“别怕,樱木君……”晴子显然也有些紧张,脸红红的小声安慰,“三井前辈说,照平时水准发挥就好了。”
“晴子啊,你不用为樱木担心,他一到了台上马上就会为能在那么多人面前献宝而得意忘形的,哪里还顾得上紧张?”彩子正坐在化妆镜前面,向上翻着眼皮让藤真画底下的眼线,“倒是你啊,要放开一点跳哦。”
“是……”
“啊,送吃的人到了……”外面有人叫起来,“幸福啊,彩子前辈,多亏了有你啊!”
彩子眨了一下眼——还没干的眼线功亏一篑,藤真叹着气拿起卸妆纸:“你的跟班儿捣乱得真是时候。”
“一边去……晴子,你先来。”彩子夺过卸妆纸自己擦两下,站起来往外走。
“宫城制造的二公子”站在过道里,局促不安地捏着衣服边缘。
“你怎么到后台来了?”
“阿,阿彩……有一件事,我想在演出前和你说……”
“嗯。”
“我很喜欢看你的舞剧,几乎每场演出都看。”
“我知道,你说过的啊。”
“所以,所以……我希望以后,一辈子,都可以看你跳舞——即使你不再做舞蹈演员,不再演出——也想,一直看下去!”
什么意思呢?彩子微微扬起来嘴角,看着这个平时到了她面前就会变得扭扭捏捏的人,忽然间起了开玩笑的念头:“嗯,好像是很浪漫的说辞呢,是谁教你的?仙道?还是藤真?”
“没有,没有!”宫城拼命摇手,“总之,请你收下这个!”
玫瑰红色的锦盒递过来,打开,似乎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的漂亮的钻戒安静地躺在其中。
彩子轻轻笑起来:“似乎是很贵重的钻石呢!很漂亮,不过……”她把盒子递回去。
宫城的神色在一瞬间黯淡下来。
彩子很满意这个表情:“不过表演的时候是不可以戴着首饰的,会不必要地反射灯光呢——这样吧,你先替我保管一下?”
“阿彩?”宫城愣了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地“咦”了一声。
彩子退后一步,很认真地鞠了一个躬:“谢谢,今天的演出,我会很努力的——以后的也一直会的。”抬起头开的时候是温暖的笑容,“请你好好地看着吧。”
此时过道的拐角处藏着两个偷偷听着的人。
“呼,好像总算是成功了呢!”三井作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教他的话都被说成那个样子,真是……”
流川在旁边没说话,可是看得出来也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
“流川啊……”
“嗯?”
三井转过头看这个比自己还高出一截的后辈,忽然笑起来:“唉,本来有很多话要跟你交代的,又有好多事情忍不住要提醒你,可是一看见你,我就放心了,没什么可说的,你一定会完成得很出色的吧。”
“嗯,我会的。”自信满满,毫无经验却敢于狂妄。
三井忍不住轻轻给了他一拳头:“小子,你也至少应该表现出一点点的紧张,好让我鼓励鼓励你呀,真是……”
流川倔强地抬抬下巴:“是你说一定要成功的,所以一定会的。”
“那我可等着啊。”伸手拍拍流川的肩,“回去吧,就快开始了。”
开场的时间到,三井坐在空荡荡的休息室里,流川的外套扔在地上,三井捡起来,放在化妆镜边的凳子上。
“呼,总算是开演了。”仙道开门进来,“小三,你果然在这儿——没我们的事儿了,咱哥俩出去晃晃?”
三井扫他一眼:“我还没打算原谅你。”
“我就知道……”仙道尴尬地笑笑,在三井身边坐下,“果然,我这次被痛恨得很彻底嘛。”
“知道就好。”
“可是我并没有后悔。虽然知道很对不起大家,虽然尝到了背叛所有人的滋味,知道有多痛苦,可是要是再遇到一次同样的情况,我可能还会做相同的事情来。”
“哼。放心,以后不会有人再信任你了。”
“那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唉。”他站起来,“我出去了,弥生可能已经到外面了——开始她并不知道,她说那笔资金,等相田集团恢复过来一定会还的。”
三井没摇摇头:“仙道,你不明白,我们当时失去的,并不仅仅是那笔钱而已。”
仙道已经走到了休息室的门口,这时候回过头来。
“唉——爱情这种东西,其实是很可怕的。我现在是深陷其中,后悔莫及,也不想后悔了。”他看一眼放在凳子上的流川的外套,转身走出去,“小三,你也要小心……”
“……”
**night-blooming cereus,梦境中盛开的昙花。从没能在阳光下炫耀自己的美丽,但是,总会有人在长长的夜晚,默默守候这不期而至的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