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笼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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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鄞x慕容璟和

二、太子

因着那份“救命之恩”,慕容璟和将小乞丐留在了身边,并为他起了名,做自己一名贴身侍卫。
李承鄞承了慕容璟和一份人情,自不便反对,替他造了籍册,将人记在羽林卫编下。
他也遣人粗粗查找过这孩子的背景,但十三四岁的少年、又是边郡流民,仓促间实在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
小乞儿换上干净新衣,身型瘦长,倒也有几分眉清目秀模样,够得上与他的新主人站在一处。他年少且机灵,天生懂得招人喜欢,很快与同行的一众羽林卫打成一片。
李承鄞路过中庭,见到慕容璟和抱着袖立在廊下,笑眯眯唤他的新侍卫:“小花儿。”
花辰便赶紧停了正与人打闹的手,应一声,高高兴兴跟着主人进屋去了。
李承鄞蹙起眉。
丰州之事已毕,一行人出发在即,他原想亲自过来与慕容璟和知会几句,此刻却犹豫起来。庭中羽林终于发现了他身影,正要过来行礼,他摆摆手,再看一眼主仆二人离去的方向,转身走了。

花辰跟着慕容璟和进了屋,不等他吩咐,主动把门锁好,一回身,便干脆利落跪在地下。
“主人,花儿做错事了。”他知道李承鄞多半已派人去查过他,此刻满脸的懊悔,加上后怕,像是快要哭出来,“路上耽搁得太久,不想丰州对兵刃管制如此之严,眼看着主人已入了城,付师父又没来,我是实在没法了,才只好从守城兵的身上动脑筋……不想,险些坏了主人的大事。”
慕容璟和脸上却不见着急:“事急从权,你不必自责。老付没来——实则也是好事。”
正规军士皆不可携带私刃,所配兵刃均有统一样式、并登记在册,他自幼长在暗厂,非军中养大,自然不知道此层。
只是因此在那夜被李承鄞一眼便看穿了,害得慕容璟和平白多挨那一刀。
见他仍是哭丧着脸,慕容璟和又笑道:“你以为这件事做得万无一失,李承鄞便不会起疑?只不过他眼下要顾及的事太多,是不会对此追根究底的。至于将来……”
他顿了顿,声调沉了下去。
“……将来,也迟早会知道的。”

太子册封的消息传来时,质子一行距上京仍有百里之遥。
李承鄞叫停了车队,将那昭告文书展开来细看,胯下的坐骑不十分安分,摇晃间,那纸被他捏成了一团。
慕容璟和拿折扇挑起车帘,看一眼,像是明知故问:“怎么停这儿了?”
“无事。”李承鄞不动声色将手中文书重新展平,小心叠好收在胸前,吩咐前队,“继续走。”
车又动起来,慕容璟和却没放下帘:“殿下,可还有多余的马匹?”
时值初夏,天气闷热,车中密不透风,还不如在外骑马舒服。慕容璟和又散着发,额前颈后早出了一层薄汗。
李承鄞看见他一绺发丝蜿蜒贴在脸侧,知他用意,扯一把手中缰绳:“此处虽在官道,但先前的刺客未拿住,难保不会再发生丰州的意外,景王还是安坐车中的好。”
刺杀事件的真相,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他在此时提起来,多少有了些蓄意报复的嫌疑。
慕容璟和笑笑,不多争辩,只道:“那翊王殿下也当小心才是。”便放下车帘,坐了回去。
可到底是热的,他摇着扇,将前襟松开些,仍觉不够,又拿手捞了脑后的头发,将后颈露出来吹风。
花辰见他这样不安,自袖中掏出条丝绦,凑过来帮他将散发绾起。
慕容璟和扭过头笑笑,正想悄悄与他数落几句李承鄞的不是,车却突然又停下,车轴一沉,那人已拉开车门钻了进来。
车内两人皆是一愣。这车是为一人而备,车厢原本就不大,花辰也就罢了,李承鄞的块头实在不小,再一挤进来,便连转身的空间也没了。
慕容璟和刚想说话,花辰却先开了口:“殿下没有自己的车吗?“
李承鄞奇怪地看他一眼。
“放肆!”慕容璟和抢着训他。
花辰将头低了下去。
李承鄞仿佛也觉出了挤,将马鞭往他手里一塞:“你出去。”
花辰嘟囔着道:“我又不会骑马。”
“我信么?”李承鄞冷笑一声。
慕容璟和又道:“你去吧。”
“……是。”花辰得了他的令,不情不愿地接过马鞭,挤挤挨挨地推门出去了。
慕容璟和看一眼他背影,再看一眼李承鄞,心想,两个小孩儿。
李承鄞也看着他。
“他倒是听你的话。”
慕容璟和不动声色:“孩子脾气罢了,殿下别和他计较。”
他斜倚着身后的厢板,似乎很受不住热,心不在焉的模样,他知道李承鄞有话要说,摇着扇静静等他开口。
李承鄞却不愿放过这话题:“堂堂一国皇子,连一个亲随也没,倒在乞丐里头捡侍卫?”
慕容璟和笑笑,他知道这话的意思,却全装作不懂:“亲随嘛……原是有一个。去年与西焉那一战后,便没了。”
这是李承鄞没料到的回答,炎朝与西焉那一战,实属惨烈,孤军苦战数月、损伤怠半,援军不至、粮草全无,若非如此,也不至沦落到要向豊朝求援。只是没想到,他作为主帅,竟会连自己亲随也折在其中。
李承鄞原想拿话刺他一刺,好借机探探他的底,此时却无端生出些不忍。
他再次看向慕容璟和,对方垂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他领口微开,露出前胸一小片肌肤,此时因为出汗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泽,随着他思绪缓缓起伏。
李承鄞移开视线。
——原来这车中,确实是热。

慕容璟和抬起眼,他等着李承鄞接话,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沉默,便打定主意,替他说下去。
“我知殿下心中疑虑。只是,殿下该知道,我并非来与你为敌——而你,你的敌人已经太多了,何苦加上我一个?”见李承鄞仍是不发话,他又说,“你不过一闲散皇子,平日里做些出使、撰书、跑跑腿的差事便罢了,何须事事这样操心?”
他将折扇收起捏在指尖,轻飘飘地补上一句:“豊朝是没有皇帝,还是没有储君?”
这一下却是准准戳在听者的痛处,李承鄞的脸瞬时便沉下来。
他从来在朝中,确实整日做些无用的闲差,以前是因为没什么上进心,后来有了,却是因为早已全无根基。此番他接了这迎质子的差事,亦是拜李承邺大力推荐,在这定立新太子的节骨眼上,将他远远打发出来,好断了他相争的路。
其实以李承邺眼下的威势,太子之位本已是十拿九稳,他却仍死死咬着自己不放,不肯给一丝喘息的机会。
李承鄞又想起了皇长兄的死,那一夜的鲜血再一次缓缓浸透他的思绪,染红了他双眼,将片刻前生出的些许不忍尽数盖住了。
他盯住慕容璟和,冷笑道:“人还未到,上京的局势,你倒是一清二楚。”
慕容璟和淡定道:“未来栖身之所,关乎余生的日子是否好过,自然是要打听清楚——说起来,豊朝的新太子,是个怎样的人物?”
李承鄞不答,只反问:“大炎的太子,又是怎样的人物?”
“原来如此。”慕容璟和却仿佛懂了,轻轻感叹一句,“看来翊王殿下在京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啊。”
李承鄞不语,片刻,又冷不丁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慕容璟和不知他用意,笑道:“一点皮外伤,早就没大碍了,不值得殿下这样……”
他还没说完,被李承鄞突然一抬手,捏住了臂上伤处。
那两道刀伤才刚结痂,此时被外力猛地一撕扯,瞬时裂开一些,伤口处隐约有血渗出,湿热地浸润了内袖。
慕容璟和咬紧了牙关,顶着疼痛把话说完:“……挂怀。”
李承鄞感受到那人胳膊在自己掌中的轻颤,心中莫名有了些扳回一城的快意,他看着对方额间:“哎呀,怎么流了这样多汗?”
慕容璟和笑出声来,他唇上血色退去了些,显出一点苍白的脆弱,却好像乐在其中,歪着头拿眼角看人。
“热啊……”
他轻声抱怨,那声音真带着火似的,李承鄞像是被燎到了,倏地缩回手。
慕容璟和展开折扇,对着他摇一摇。
“哎呀,殿下怎么也出汗了。”

花辰抓紧缰绳,胯下的坐骑过分活泼,带着他左摇右晃,他浑身僵硬、急得额上出汗——之前他说不会骑马也不全算瞎话,他确实不擅骑术,只一会儿功夫,已经在心里将李承鄞骂了百遍。
身边的羽林郎看着他一路出丑,正要拿他打趣,却听到车中传来翊王的声音。
“停车!”
他连忙打个手势,将队伍停下来。
今儿这是怎么了?他想,一路走走停停的。
李承鄞推了车门,一阵风似的从车上下来,带着火气,才刚踩着地,便对马上的花辰喊:“看什么?滚回去!”
小花挨了顿吼,却如获大赦,丢了马鞭下来,连蹦带跳回了车上。

“主人同他说些什么?”
他方才见李承鄞发了火,回到车上见慕容璟和却一脸高兴,便也跟着高兴起来,又忍不住好奇。
慕容璟和拿扇子点一下他额头:“小孩子,少打听。”
花辰摸了摸脑袋,朝车外方向看一眼。
他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啊,他不服地想。
“小花儿,”慕容璟和看出他心思,“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花辰撇撇嘴,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说:“他这人,可怕得很。”
慕容璟和问:“哪里可怕?”
花辰皱着眉,他也说不上来,他在李承鄞手上吃过一次亏,之后只觉着每每被那人看着,就会浑身发冷。
“眼睛……他眼睛很冷。”他喃喃地说完,才恍然明白过来慕容璟和的意思,“主人,我不能不喜欢他吗?”
慕容璟和笑着看他:“你可以不喜欢他,只是以后,要把这不喜欢放在肚子里,断不可明着违逆于他。”
“……你要记住,等进了上京,我便不再是王——在豊朝,李氏才是君。”
天边响起个惊雷,一阵风掀开车帘,呼地灌满了车厢。慕容璟和撩开被风吹散的额发,看一眼窗外暗下来的天色。
“看来,今日又到不了豊都了。”
花辰皱起被风吹得发酸的鼻子:“主人心急吗?”
“不急。”慕容璟和淡淡地道,“从今以后,哪还有什么急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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