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笼中(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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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鄞x慕容璟和

九、君父

慕容璟和披了衣,背着手将长发往外捞。李承鄞从背后拥住他,手伸进松开的前襟,就着肩头,将中衣的领子沿着手臂的方向捋下去。
他上臂果真有两道淡淡的白色疤痕——上面那道正是李承鄞给的。
他的身上还有许多类似的痕迹,方才意乱之中,李承鄞来不及细细观摩,他将指尖沿着疤痕的方向摩挲,细细感受那因肌理断裂形成的细微凹陷。
这动作未免过于痴缠,慕容璟和略感不适,抬手握住对方手腕。
他已恢复了些力气,毫不客气扯开环着自己的手臂,低声道:“作戏而已,如此温存就不必了吧?”
“翻脸无情。”李承鄞看着近在眼前那半露的颈背,肩颈交界处咬痕已半退,只是眨眼功夫,便被重新拉起来的衣领尽数遮去了。
慕容璟和系好前襟,又躬身去够那掉在地下的外氅:“还接着演吗?”
李承鄞饶有兴味地看着:“演啊。”
慕容璟和站起来,一边披衣一边沿着内寝走过一圈,目光落在书案上的琉璃宝瓶:“看着金贵。”
“是挺金贵。”

殿内传来器皿破碎之声,正抻颈探听的莹儿一惊,尚来不及退避,便差点被内寝冲出来的人撞了满怀。
慕容璟和衣冠潦草、面冷似水,垂眸看她一眼。他眼神像是冰刀子,莹儿被盯得背后发凉,忙不迭躬身请罪。
慕容璟和不发一言,只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莹儿偷眼去看中郎将的背影,身边倏地人影一闪,少年人像是从天而降,擦着她的肩追了过去。
她吓得一退,便见翊王从内室跟了出来,只着中衣,满面春风地对着那少年侍卫喊:“跟班的。”
花辰止了步,攥着拳满眼愤懑看回来。
“你家主人落了东西。”李承鄞将手里的横刀朝他扔过去。
花辰抬手一接,腰间绿络子晃了晃,扎到李承鄞的眼。生辰那日他见过慕容璟和买这个络子,很是感兴趣的样子,这络子结法倒是新奇、可到底制作粗陋,他那时便觉得配不上买它的人。
莹儿鲜少见翊王如此,将内心得意不加掩饰地表露在外,可也就那么一会儿功夫,那眼中的快意便化作了阴冷。
李承鄞收回笑容,横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伺候更衣。”

“荒唐!”香炉砸碎在地下,皇后扶着小几,几乎站不稳,“你是皇子,若是耐不住寂寞,这宫里宫外,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怎么能、怎么能干下这等丑事?还是在宫中!多少双眼盯着,若是传了出去,你的前途不要了?”
李承鄞跪在地下,他似是知道错了,低着头,却不肯服软:“什么丑事?太子做得,儿臣便做不得?”
“你……那如何一样?”皇后又惊又怒,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家室齐全,你尚未婚娶!这丑事传出去,哪家的闺秀还敢嫁你?”
王公贵族、京中纨绔间,男风常行,原不算稀奇。太子与忠王世子之事,在皇室间也算不得什么隐秘。只是这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李承邺也早有侧妃在室、与子嗣无碍,皇帝与宗政才不多加置喙。
皇后咬着牙,沉声道:“此事若是换作别人,大不了悄悄除去便也罢了,可你偏偏要去招惹个动不得的人物!莹儿来回了我说,你对质子用了那般下作的手段,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怎会忍气吞声,由得你如此羞辱?此番若是闹到了你父皇面前,那便是国事,届时你如何收场?”
“母后,不会的!”提到了皇帝,李承鄞才似真的慌了神,他跪着用膝盖向前爬了几步,“是那慕容璟和屡屡挑逗在先,儿臣才想着给他一个教训……他吃了这样的亏,决计不敢大肆声张。”
皇后心乱如麻,哪肯听他辩解。
李承鄞见皇后不回应,又急道:“儿臣也不是不想像太子一样纳妃!儿臣早就心属赵瑟瑟,是母后一直不肯成全。儿子是失意寂寞,一时糊涂才犯下错……母后若是能在父皇面前解说一二,此事未尝没有转圜的余地啊!”
皇后冷笑一声:“闹来闹去,竟还是为了那个赵瑟瑟。这样一个粗鄙女子,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自甘堕落?你不是不知,将门之女、不可为后。你若是娶了赵氏女,于你的将来,只会是阻碍。”
李承鄞两眼通红,哭道:“瑟瑟并不在乎名分,儿臣与她两情相悦,哪怕只是侧妃,只要能与她两相厮守,我与她绝无怨言!”
皇后见他这般模样,一时又生心软。在她心中,李承鄞始终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再怎么聪明懂事,到底还是逃不过为情所困。
她思索良久,长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那魏国公也未必再肯嫁女。既如此,不若先定下侧妃人选,将此事掩盖过去。你父皇那边,母后自会去劝解,至于质子要如何处置,也只能由他亲自定夺。”
李承鄞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对着皇后磕下头去:“多谢母后成全!”
再起身时,掌心已尽是汗水。

李赜从案牍中抬起头,审视着殿下之人。慕容璟和姿容俊美、气度风雅,是豊朝一众皇子皆不可及的,此刻他眉头微蹙、隐忍不发之情态,竟又有几分惹人怜惜,难怪会引得他的幼子失了分寸。
老皇帝此生阅人无数,第一次见炎朝三皇子来朝,便已隐约为此子惋惜——若非青州一案,他理应稳坐炎朝太子位,却最终沦为豊朝的质子,余生在他国桎梏中空耗年华。此案当年真相究竟如何,他即便远在豊朝也能窥得一二,而炎帝身在局中,为平息民怨,却不得不装聋作哑。
实则他倒有几分感激此事的始作俑者——威北军一除,免去了豊朝在南境的一大隐患,而慕容璟和不死、民怨不止,炎朝自此内忧外患、纷争不断,逐渐积弱,自决定献质起、便再无与豊朝分庭抗礼之力。
思及此处,李赜一言不发,又把目光移回手中的纸堆。工部万佛寺造像与弘文馆编撰西境风物志的上书是同时到的,一个管户部要铜要钱,一个管吏部要人,皆在朝会上碰了壁,便各自来皇帝这里申诉。这两个事表面互不相干,实则是太子与翊王兄弟两个斗法,他在朝堂上不表态,不代表他心里不清楚。
皇帝沉着脸不发话,慕容璟和也不开口,只是低眉顺目地静候。他怎不知皇帝是故意晾着他,要挫他的傲气、杀他的尊严。这上位者的手段,他见得多了,也不介意奉陪一二。
长久的沉默之后,李赜忽地将朱笔摔在了桌案上。他身后的奉茶内侍吓得手中茶盘一抖,跟着奉笔一起跪了下来。
慕容璟和不为所动,静立下首、冷眼看戏。
皇帝将两封上书推在一边,深叹一口气,像是这才想起来殿下还有一个人,缓和了脸色。
“朕的几个孩子不成器,让你看笑话了。”
“不敢。”慕容璟和垂着眼,神色不变。
李赜盯着他,又意有所指道:“特别是翊王,朕怜他自幼丧母、一向多有纵容。皇后并非生母,管束起来自然也处处不便,这么些年,到底是把他惯坏了。”
他此话一出,慕容璟和便知,李承鄞此番所谋已成了大半。越是如此,他越要把戏做足,不待皇帝再言,已径直跪下:“陛下勿忧。璟和自幼亦是父母骄纵养大,陛下爱子之心,亦令臣心中有所感念。”
他抬了头,眉头紧锁:“慕容璟和如今,不过一介无依之客,得以安稳度日,无非倚仗陛下之宽仁、豊朝之庇佑。陛下挂心之事,无论最终如何处置,臣绝不敢有所怨怼。”
他表面恭顺,实则言辞句句带刺,李赜被他这样一堵,原本想好的说辞也再无用武之地。
可皇帝终究是皇帝,越是不服,在他的面前便越无转圜之余地。
“很好。”李赜只顿了片刻,便再次开口,“你很聪明、也识大体。朕已为翊王安排了婚事,虽非正妃,总也是他心仪之人,从今往后他有人管束,当不致再有荒唐之举,望你二人不要心存芥蒂。你的委屈,朕心中明了,朕已命人传那逆子来见,让他当面向你谢罪。”
“陛下,”慕容璟和伏地一叩,声音像是惧怕得发抖了,“请陛下体谅,臣,不愿见。”
“……也罢。”皇帝转身,对着奉笔内侍一抬手,“拟,擢升慕容璟和为羽林将军,节制羽林左卫三千、直承君命,皇城之内、太子之下,概不受制。”
慕容璟和肩膀一僵,后背上瞬时热出了汗,他就着还伏地的姿势谢了恩,在起身前,终是将那心头的火压了下去。

李承鄞候在承仪殿外,听闻慕容璟和已在殿中,料定要与他在皇帝面前有一番对峙,没料到只是片刻功夫,对方已从殿中独自出来。
慕容璟和脸色苍白,一见了他,便冷笑着道:“恭喜殿下,心想事成。”
李承鄞心中一松,没留意他神色间的异样,只低声道:“多谢郎君相助……”
“是将军。”
“什么?”
“该改口了。”慕容璟和冷着声,李承鄞这才注意,他不知恼了谁,眼角叫怒意熏得发了红,“你的父皇为了掩下此事,可是升了我的官呢。”
李承鄞笑意僵在脸上,他上前一步、待要细问,却被慕容璟和捏住手臂、拒在身前。
“李承鄞,我也是帝王血脉、金枝玉叶……”慕容璟和咬着牙,盯住他眼睛,“今日之辱,我领受了。来日,你若背信弃义,我慕容璟和粉身碎骨,也当加倍奉还。”
他说完,将手一推。李承鄞向后摔了个踉跄,待站稳时,他已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承鄞待要去追,内侍从殿中出来,叫住了他:“翊王殿下,陛下召您入殿。”
他站在殿前,进退两难,望着慕容璟和远去的背影,心沉到了谷底。

“父皇为何选在此时升他的官?”李承鄞合上草诏,他缓了几回气,才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不那么像质问。
李赜低头翻看手上奏疏,并不看他:“若不是为了替你收拾残局,朕也不必费这般心思。”
李承鄞又想到慕容璟和方才说着粉身碎骨时的狠绝眼神,一阵子心焦如焚:“他好歹也是一国皇子,吃了如此大亏,却用一个微不足道的将军之位来打发他,与打他的脸何异?这不是叫他从此更加怀恨于我?”
他一时心急,话里失了分寸,李赜停下手里的事,终于抬眼。
“怕他恨你?”皇帝的眼睛盯住他,似乎一眼将他看透了,“你母后同朕讲,你对那赵氏女痴心一片,是质子不安分在先你才着了他的道。现下看来……你倒是挺为他着想。”
李承鄞话一出口,已自知失言,此刻迎着皇帝犀利目光,只觉脑中天旋地转,他理应辩解,却找不到说辞,只徒劳地张了张口。
皇帝却淡然一笑,换回了一副慈父面孔。
“朕既已允了你和赵家小姐的婚事,便不会轻易更改。你少年心性,偶尔喜欢些新鲜的,只要与国事无碍,朕皆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该时刻谨记自己的位置。”皇帝高坐殿上,此时的他是父、更是豊朝的君,他不介意自己的儿子有野心,却厌恶自己的皇子心软无能,“此事若真错在他,朕正好借此敲打敲打他;错在你,便更不可心怀愧疚。此番他错是错,对也是错,什么皇子王公、天潢贵胄,到了豊朝,皆是过往云烟。”
皇帝接过内侍取回来的草诏,最后看过一眼,随手丢在一边:“你记住,今朝是他攀附于你,换取了名位。往后在你面前,他只配俯首称臣。”
冷汗沿着脸侧滑下,李承鄞垂手而立,在袖中握紧了拳。
“父皇教诲,儿臣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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