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笼中(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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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鄞x慕容璟和

十八、宫变

李承鄞刚步入内殿中,便见季如民素衣染血,手中握一把匕首,趴伏在地,已然气绝。
他面带震惊,似被吓得当即止步:“父皇,这……”
李赜扶额闭目、坐在桌后,由着内侍曹芨替他拍背顺气。
“季如民丧子哀恸,失了神志,竟在袖中暗藏凶器,逼迫朕给他一个交代。”老皇帝声音疲惫,仿佛惊魂未定,“方才,已被殿前金吾斩杀。”
李承鄞于袖中握紧了拳,面带关切,“简直狂悖以极!父皇无碍否?”
李赜轻轻摇头,示意金吾卫将季如民尸身拖下去:“季如民谋大逆,令族株,曝尸于西市,即刻扣押家眷、抄没家产。”
李承鄞不动声色、冷眼看着面前这场好戏。他面上不显,背脊却阵阵发凉,默默瞧着季如民的尸身如一团破布般、被拖行着带离了殿外。
他所料果然一点不错,他的父皇宁可亲自将一个臣子灭口,也未见得真会追究太子罪责,可见在他心中,任何事只要未危急他的皇权,皆可算是无足轻重。
皇帝处理完季如民,又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他的幼子:“你不在昭仁殿闭门思过,有何要事定要现在见朕?”
李承鄞回过神,在李赜面前恭谨跪好,他着衣素淡、身不配饰,一副安然待罪的模样。
“儿臣奉召入宫前几日,曾接到镇北侯的一封密信。”他自胸前掏出信来,双手呈上,“信中提及一桩旧事,儿臣思来想去,不敢有所隐瞒,特来呈报父皇。”
曹芨将信接过呈上,李赜只匆匆看过两眼,便略感意外地抬起头来。
李承鄞来的时机实在太巧,先前接到通传之时,李赜几乎以为他是为太子之事而来,在那短短的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勘破了这个自幼便谨小慎微幼子的心机。谁知李承鄞决口不提太子之事,也不谈季连城的死,反而呈上这样一封信来。
赵敬禹在信中言道,他自接管丹蚩属地以来,收拢边关人事、整理卷宗,竟发觉镇远大将军高显长久以来同丹蚩王孙伊莫延勾结谋权之事——多年以来,丹蚩不时骚扰豊朝边境、掠夺人口物资,而高显屡屡退敌有功,乃官至镇远大将军,岂料这竟都是他与丹蚩人私相授受、互惠互利的结果。
李赜放下信,盯住李承鄞的眼睛:“承鄞,高显可是皇后的表兄,也算是你的表舅啊。”
“儿臣明白,高氏是母后的母族不假,可这豊朝终究还是李氏的天下,儿臣不敢擅专,只能请父皇定夺。”李承鄞垂着眼,面色凝重地磕下头去,“此事赵将军尚在收集实证,故不曾上书呈报,也正是顾及儿臣与高家的这层关系,才提前修书知会,求父皇勿怪。”
“边关将领,养寇自重,自古有之……”皇帝沉默良久,终于站起身来,仰面轻轻叹一口气,似是无比怅然,“莫说高显,就连朕的兄弟,不也在封地上干着同样的事?”
李承鄞胸中一动,便即猜到,皇帝果然也知晓忠王以山匪名义养兵之事。
李赜接着道:“此事你听过便罢了。长年守边,也确实是件苦差事,无非是贪些权与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李承鄞额角微微发烫,低头不语。
他到过丹蚩王帐,见过那些遭俘后、被当做牲口一般对待的豊朝子民,实是不能理解,为君者怎能如此不痛不痒地将这种事揭过。
“你心思单纯,一时想不通也不要紧。”李赜似是看穿他想法般,半是教导、半是劝慰,“但为君王者,须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知人善用、宽严有度,方能治下。”
李承鄞内心隐隐难平,仍是低着头:“治国、治下之道,二哥懂得就好,儿臣从来学不明白。”
“……也罢。”李赜叹道,“你如今仍是戴罪之身,回到昭仁殿之后、随意不得再出。待季如民谋逆之事判结,他那个儿子的死,朕自会以质子自卫伤人为由结案,你就待到那时再出宫吧。”

李酽烦躁地在阶前来回踱步,他本是有些急躁冒进的性子,如今大事临头,心中却生出许多犹疑。
炭盆烧得劈啪作响,李承邺稳坐案前,擦着手中长剑。到了这一步,他反而不再焦虑,有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然。
“宫中每朔望换防,届时各营联协生疏,正是举事的最佳时机。”他捏着剑,眼望面前宫城布防图,“东宫十率,大多受鱼符节制,单凭太子印鉴,难以调动,唯有左右内率千余人可用,好在慕容璟和手上,另有近千羽林宿卫,两相汇合,当可自北攻下玄武门。这两日,让城外两千私兵陆续进城,届时由你带领,自安上、顺义两门攻入皇城,牵制监门、金吾两卫。太极宫内防最为薄弱,一旦攻破了玄武门或是长乐门,这皇位,便如探囊取物了。”
李酽听到这里,再也难以按捺,跪倒在太子面前:“弑君杀父,何等的大罪!殿下真的非要走到这一步?巴吐尔是我亲手杀的,假扮巴吐尔的也是我的手下,造假钱、养私兵,更是从头至尾由我安排,不如由我来认下,陛下若顾惜父子亲情……”
“傻子,”李承邺苦笑着摇头,打断他:“你做的,和我做的,又有什么区别?若不是为了我的太子之位,你又何须去做这些?这些,父皇又怎会不明白?”
他抬起头,望着自廊外透进东宫幽深大殿的阳光:“自古天家父子,走到这一步的还少吗?慕容璟和便是经历过夺嫡失败的人,他比我更能体会一子错失、满盘皆输的道理。与其坐以待毙,寄望于那人的宽宥怜悯,还不如孤注一掷,取而代之!”
他越说下去,内心越是笃定,起身过去扶起李酽,目光灼灼:“多年苦心经营,皆在今朝,君可愿同往否?”

慕容璟和身着皮甲,闲立于校场边上,初春阳光照在他身上,晒得他整个人暖洋洋的。场内众羽林见将军亲临,个个勤奋训练、不敢怠慢。花辰立于慕容璟和身后,看得手痒,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慕容璟和拿眼角瞥他,笑道:“去吧,下手轻些。”
花辰忍了又忍,撇嘴道:“不了,我得省些力气。”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付师父说,这两日城内陆续来了许多形迹可疑的生面孔呢。”
慕容璟和微微点头:“看来,今夜要有一场苦战了。”
他眼睛穿过校场,远远看到了一个人——方允年身着金吾卫的甲胄,显然也是今日当值,可他人不在南衙,却似专程来的北营。
慕容璟和主动上前,与方允年见了礼:“方校尉今日怎么有空,来观摩羽林卫操练?”
他二人原都算是季连城的朋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都默契地绝口不提。
方允年眼望着校场:“卫尉近日事忙,我父两日不曾归家,方才我去卫尉衙门见过他,听说了一件稀奇事,百思不得其解,特来找你解一解惑。”
他侧过头,见慕容璟和只是望着校场,并不好奇的样子,心中更添了几分笃定。
“东宫前日遣人至卫尉衙门,说是太子府兵素日疏于训练,领走了不少箭支、钩爪等,要加强操练,我思来想去,不知宿卫宫禁的兵士操练,如何需要用到三叉箭簇和钩爪?”
这些大军生死搏杀、攻城夺堡的利器,慕容璟和自是再熟悉不过,可他淡淡一笑,只道:“太子殿下的用心,岂是你我可以揣测?”
方允年抬头,看一眼天空:“二月天,孩童脸——眼下看似晴朗无云,可拿不准说变就变,若是疾雨骤起,不知将军打算躲在哪片屋檐下?”
“允年向来眼光独到,你觉得哪片屋檐最是稳妥?”
“不管是东宫的屋,还是昭仁殿的檐,跟着质子站在一处,总不会淋湿吧?”他转过身来,面向慕容璟和,笑道,“我们方家,一向是最识时务的。”
“多谢。”至此,慕容璟和已然知晓对方来意,他不直接回答,只道,“允年如今既在金吾卫裴将军麾下,只管听命尽责便是。”

新月如钩,衬得这夜更幽暗。
长乐门上刚换过一班岗,那接班的监门看了一眼城楼下,对着身边准备交班的杨沐恩道:“喂,你们金吾卫的将军怎么亲自来巡夜了?”
他话音方落,忽觉眼前一花,见远处御道上人影憧憧,行进极快、直奔宫门而来。
“什么东西……”他将半个身子探出墙头,想要看清来人,一支利箭就在此时破开夜色,无声地钉入他咽喉。
那监门一声不吭,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下。
事发突然,杨沐恩不及细想,整个人趴伏在地,冲着身后高喊:“鸣铃!鸣铃!有人闯宫!”
他匍匐向前几步,借着城墙掩护、看清逼近的人群——来者皆着太子左右率服色,但看列队动作、又不像正规兵士,只数目远超裴照带来的金吾卫。
“放箭!”杨沐恩下意识高喊,“下绳,援护裴将军!”
裴照事先得了李承鄞的知会,心中早有预料,可毕竟兵力悬殊,顷刻便陷入苦战。他当先杀敌,看清人群中指挥的是忠王世子李酽,却不见太子踪影,料想应有更多人马,走不同路线进攻。正焦急中,一人牵着绳索、自城头跃下,身手矫健、挥刀战在自己身边。
裴照顾不上犹豫,将腰间金牌解下,向来人一抛:“别管这里,你速去北营、沿途高呼,太子带兵闯宫,请羽林卫慕容将军速速戒备!”
杨沐恩乍听到慕容璟和的名字,胸中一凛,伸手接住了裴照的腰牌,顾不得犹豫,扯住绳索、飞身登回城头上。

鸣铃声响起时,慕容璟和正踩着交椅的足承,坐在玄武门的城楼、赏那几乎看不见的月,他身后的羽林卫早习惯了将军的荒唐行事,倒是在场值夜的监门皆有些摸不着头脑。警铃一响,双方都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只剩慕容璟和同他身边那小侍卫稳坐当场,似乎漠不关心。
太子便在此时带着左右内率来到玄武门之下。他披甲执剑,见到城头的慕容璟和,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扬声道:“翊王谋逆、举兵逼宫,请慕容将军速开城门,助我驰援父皇!”
周遭一片哗然,慕容璟和闭目坐在椅上、纹丝未动。
李承邺微微变了脸色。
“将军……”身后的一名羽林校尉轻声提醒。
“别急啊。”慕容璟和按着腰间横刀的刀柄,淡淡道,“到底是谁谋逆,还说不准呢。”
杨沐恩跑得气喘吁吁,他一路狂奔、纵穿过整个太极宫,终于望见了玄武门。
玄武门内灯火通明,宿卫之羽林人数众多,他振奋起来,高举手中金吾将军腰牌,放声疾呼:“太子带兵闯宫!请羽林卫速速戒备!”
身后顿时更乱,慕容璟和终于在那一众紧张的窃窃私语中站了起来。
他身后那校尉却慌了神,他眼珠乱转,飞快地思索片刻,高喊道:“那不是被将军赶出去的杨沐恩吗?他在胡说什么?太子怎么可能会谋反?将军还是尽快开城门,襄助殿下平叛吧!”
见慕容璟和面沉如水,仍是毫无反应,他一咬牙,转身往城楼下奔去:“开城门、开城门!”
方跑出去几步,利刃从背后刺入,将他当胸扎了个对穿。他低头看了一眼,向前一扑,就此伏地不动了。
慕容璟和冷笑着踩住那人后背,利落地将横刀抽出来。
“羽林卫听令!”他扬手一挥,甩去刃上血珠,“太子谋逆,率兵逼宫,尔等即刻紧闭城门,不得放入一兵一卒,凡抗命者,有如此人!”
他反握横刀,居高临下、睥睨着城墙下太子众人,脸上被城头新点起的火把一照,妖冶中透着深不可测,形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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